第06版:读书

读书琐忆

□ 魏青锋

要说起读书往事来,就不得不说童年那段偷书读的经历。那时候应该不到十岁,随着识字增多,渐渐不再满足于翻看小人书的我,总是如饥似渴地到处找课外书来阅读。

有天出外打猪草,路过村后的土窑洞,据说分队之前是大队的饲养室,其中一间几个知青曾暂住过。我好奇地爬在门缝往里瞅,半天才看清里面的土灶和落满尘灰的案板,靠门口的位置是土炕,土炕上居然码着几排书。我顿时两眼放光,还有几本散落在炕沿下,离门最近的一本厚书似曾相识,封面上红下黑,我歪着脑袋看字,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红岩》吗?在姑姑家曾看过《红岩》的小人书。

我尝试着把镰刀伸进去勾地上的书,可镰刀把太短,我只得四处找工具,最终上到硷畔的泡桐树上,掰断了一截长树枝,长树枝伸进门缝里,先把书拨到墙根,再一点一点挪出来,等伸手拿到书,心里却怦怦直跳,顾不得满头大汗,我迅速把书藏在猪草底下急急地跑回家。过了两天,我又假装从窑洞前经过,长树枝还丢在原地,似乎并没人发现,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掉在地上有三本书,看过《红岩》后,我又先后从门缝勾出了《四世同堂》和《呐喊》。有一次正看得聚精会神,父亲走到身后都没有发觉,父亲伸手拿过书,我惶恐地站起身,嘴里嗫嚅着:“我借同学的!”父亲觉得是正经书翻了翻又递给我。

把三本书看完后,我大着胆子伸长杆子勾土炕上的书,可够不着,我不断调整姿势,最后手也伸了进去,只听“哐当”一声,我吓得跳了起来,惊恐地四下张望,远远近近只有树叶“哗啦啦”地响。原来年久失修的木门,一块门板松动了掉下来,这下也用不上长树枝了,我猫着身子就可以钻进去,这次我挑了一本《三国演义》和几本《少年文艺》,出门后扔掉了长树枝,仍不忘小心翼翼地把门板装好。

马上过年了,我把看完的书揣在棉袄里,靠近门口,卸了门板,可穿得太臃肿,怎么也挤不进去,只得脱了棉袄裹着书先塞进去,自己再往里钻,可等我要站起来,却碰到一堵软乎乎的墙,抬起头,却看到老队长福印伯层层皱褶的脸,我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弯腰要钻出去,后背却被一双如钳的大手抓得动弹不得。

出乎意料的是福印伯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先让我穿好棉衣,随后让我把看过的书都挑出来,等我挑了二十多本摞起一尺多高,福印伯狐疑地看着我:“你能读恁多?”那天福印伯把我拽回家,让我坐炕上捂脚,抽了一阵旱烟就喊虎子哥去找我父亲,我一下子从被子里蹦起来,哭丧着脸:“伯伯,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偷书了!”“娃儿别怕!”婶子把我搂进怀里,瞪着福印伯:“你看把娃吓得!”父亲一溜小跑进了福印伯的院子,棉布门帘掀开了一角,露出父亲铁青的脸:“你这兔崽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福印伯一把扯住父亲:“你坐下来!”父亲只得坐下来,福印伯给父亲说知青留下的那些书:“看来,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我看那些书就搁你家保管最好!”福印伯说着,看了一眼炕上忐忑的我:“这娃爱看书,放我这里糟践了!”说完喊了虎子哥进来:“明天你跟峰子把饲养室里的书都搬到他家……瞅瞅峰子,你再看看你……”福印伯气愤地抬起脚,虎子哥早一溜烟跑了。

那些书足足有两百多本,为了保管这些书父亲专门定做了一个大木箱,我读完一本,都要交给父亲放回箱子里,父亲说等着知青叔叔哪天返回来,还要完璧归赵。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大木箱还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房里,因为太过于陈旧,母亲和妻子几次想扔掉,都被我阻拦了,她们只道是留着木箱是对父亲的一种念想,其实她们哪里知道,这个陈旧的木箱里,还装着一个懵懂少年不寻常的读书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