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文化周末

紫阳戏曲文化的发端和衍变

叶松成

在陕南戏曲艺术的百花园里,那些姹紫嫣红、国色天香的花卉,固然娇艳迷人,但有一种素雅,却卓然而立,它内敛而谦和——这就是年轻的紫阳民歌剧。

紫阳戏曲文化的发端

紫阳置县较晚(明正德七年置县),距今两百余年,由于地域偏僻,土著不多,属五方杂处之地。明清两代,随着南方移民的大量迁入,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不同的文化理念。移民在和当地土著长期生活及劳动中,互助互融,各种风俗、习惯,在抵触与磨合中,彼此影响,彼此包容,最后扎下了根脉,并与紫阳本土文化接通气息,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紫阳文化。

紫阳的戏曲活动始于康熙年间或许更早,康熙五年曾重修县城外城隍庙的乐楼,这说明当时的戏曲演出已具备一定的程规。清代中叶以后,紫阳的戏剧活动呈现活跃态势,剧种除古老的汉调二黄外,皮影、木偶、小场子、端公戏均在一些乡镇、村落及庙会露脸。县内大凡重要的集镇、码头,皆有自己的戏班子和业余剧团。如蒿坪、瓦房、洞河等地,不但拥有颇具规模的戏班子,还有专供演出的舞台。这些戏班子除了在本地演出,还经常走出去,与外县甚至外省的戏班子交流经验、切磋技艺。考证早期的瓦饭店(现归属紫阳县向阳镇),时间可上溯到清末至民国后期,那时任河岸边这个巴掌大的小镇,曾聚集四川、福建、湖北、湖南、江西和西北诸省客商在此经年贸易并建有会馆。“川江路梗,货物转运多由此取道入川,行旅辐辏,市面最为繁荣。”(民国《紫阳县志·建筑志》)于是长不足三里的小镇,人声鼎沸,昼夜不息。经济的刺激,带来了文化的勃兴,戏班子的生意日益火爆,听戏看戏乃是身份的象征,同时也衍化成一种生活的常态。商帮云集,是瓦房店的一大特色,这些南来北往的商人、会首、绅士,由于他们的到来,使瓦房店渐渐成为紫阳境内经济、文化的中心。戏剧班子的生存靠这些财大气粗的商贾掌控和左右,他们慷慨地分担了演出的一切费用,一年四季各种名目的庙会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时甚至造成万人空巷的局面……当然,从清朝到民国,紫阳地方官吏对于文化的态度,也是比较开明和包容的,据《紫阳县志》载:

民国36年(1947年),县长刘济生见“紫阳县城市面冷落,形同僻壤,一般公务员,工余之暇苦无精神寄托……特提倡正当娱乐,商同青年团陈步澜主任举办青年康乐活动,并联络本市剧人筹组剧社”。

庙会既是一种宗教娱乐也是一种文化娱乐。就紫阳整体上看,那时境内庙宇众多,仅蒿坪一个镇,方圆六十里内就分布寺、庙、观、庵达60余座。于是庙会便兴盛起来,它融合了不同的风气和习俗,发酵了文化,尤其是为当地戏曲班社提供了生存的空间和艺术展示的平台。庙会的兴盛和秩序化,也招徕了大量境外社团的涌入。庙会的会期一般三五天不等,由会首写戏、点戏、结算戏钱。自清光绪年间,紫阳县境内就相继涌现出了洞河二黄自乐社、城关二黄玩字班、毛坝关二黄自乐社以及各地的皮影、木偶等小团体。截至1949年,从事大戏班领班及头牌的紫阳人多达40余人。其中不少人艺术造诣颇高,在陕南、鄂西、川北等地都有较大的影响。这为后来的紫阳汉剧团的成立提供了基本的艺术保障和人才资源。新中国建国初期,全县各地的学校、机关和群众团体纷纷建立起了业余社团组织,在党和政府的集中统一领导下,坚持“双百方针”,积极配合清匪肃特、反霸减租、土地改革、合作化等运动,编演大型现代戏,整理二黄、八岔传统戏。一时间,周边市县来紫交流活动频繁,如“碗碗腔”“眉户戏”‘豫剧’“秦腔”“川剧”“京剧”等,通过巡演、会演,剧团之间相互借鉴,取长补短,演员的艺术视野得到了拓展。正如“西来汉水吞巴水,东去秦山入楚山”(安康安澜楼楹联,国学大师霍松林题写),文化生态的形成犹如春风化雨,它为一个新兴剧种的诞生提供了深厚的土壤和环境。

紫阳民歌剧的诞生历程

紫阳民歌剧的诞生不是偶然的,它得益于浓郁的人文环境。《嫁嫂》创作之初,时间可以上溯到1952年,那时的紫阳民歌剧其实已初显端倪,确切地说它还只是一个稚嫩的胚胎和粗浅的轮廓,尚未形成自己独立的构架,但前奏其实就是铺垫和序曲,这种铺垫和序曲,对于紫阳民歌剧的孕育起到了预热的效果。1959年《嫁嫂》诞生,但催生它的原因我们不能轻易抹去,从采访所得的第一手材料和对史料的研读分析:1957年,为筹备建国十周年庆典,紫阳县委宣传部根据陕西省文化厅“关于地方戏曲文艺调演的通知”要求,牵头组织县文化馆、县文工团和民间社团的一批老编剧、老艺人,成立了十余人的创编小组,先后赴湖北、四川考察学习,研究如何将汉调二黄、八岔戏、川剧等戏曲的表演形式运用到民歌表演中去,并探索一条新的路径。创编组由团长陈定余负责,人员由李玉成、钟玉风、舒群儒、王大佩、熊朝清、项楚乔、黄群众等一干人组成,黄群众具体执笔编剧、导演兼音乐设计。《嫁嫂》从选材到编写,几易其稿,在语言和音乐上严格遵照当地习俗,采用西南官话、紫阳方言和当地民众的习惯语汇及方言俚语,唱词用紫阳民歌体中的五句头、七句头、十字句或长短句设计。有念白、道白和数板;有独唱、对唱、后台伴唱,唱中夹白、白中夹唱等。同时,强化戏曲冲突,遵循戏曲的表演模式,形成相对固定的格调。经过十余次的改稿,一年多时间的编排和细心打磨,于1959年3月在安康地区首届专业剧团会演中亮相,并一举获得成功。1960年安康地区为给建国十周年献礼,将《嫁嫂》再次进行艺术加工和提炼,在保留“王二”和“刁氏”的扮演者外,优选了安康的张宝琴、鄢大德,平利的尚春芳三位演员参与《嫁嫂》的排演。《嫁嫂》代表安康参加当年陕西省举办的新搬上舞台戏曲调演,获得编剧、导演、音乐、舞美、表演等多项大奖。同年,紫阳民歌剧被陕西省人民政府正式授予“新兴的地方剧种”,后并载入1981年版的《中国戏曲曲艺词典》,演员童友富(《嫁嫂》中王二的扮演者)被授予陕西省劳动模范。《嫁嫂》的成功不只是一个剧目在创作、演出上的成功,它首先是一个剧种诞生的基石,它为紫阳民歌剧这个新兴剧种树立了一个基本的标尺。《嫁嫂》从试创到正式搬上舞台,一直是有组织、有计划地稳步实施,体现了一个团体的合力、智慧和精神,同时,它也是在政府的关怀和直接推动下完成的,这是《嫁嫂》获得成功的决定因素,而紫阳深厚的文化积淀、良好的人文环境则为它的成熟给予了充足的、鲜活的艺术养料。《嫁嫂》之后的五年时间,即“文化大革命”前期,紫阳掀起了民歌剧创作、演出的热潮,一些有条件的乡(镇)、村皆成立了宣传队,除了排演《嫁嫂》外,不少单位还自编、自演了一些民歌短剧,这为民歌剧的繁荣营造了一种健康的氛围。

1966年至1976年间,紫阳民歌剧中的一些优秀剧目均遭到了批判和否定,被定性为“黄调”“黄曲”打入冷宫,少数剧作家创作了相对贫乏的作品,艺术性普遍不高。1979年至1986年,剧作家张宣强先后创作出《牧羊恋歌》《三请吹鼓手》,这是党调整了文艺方针后,作家从思想禁锢中自觉解放出来,并积极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中,通过发现、挖掘,最后将生活真实上升到艺术真实而由此结出的新的艺术之果。这两个剧目,是《嫁嫂》的发展和突破。同时,它的成功,也得益于一个风清气正的时代,它所揭示的现实背景,正是这个时代最真实、最生动的反映。1990年《三请吹鼓手》参加陕西省中青年演员会演,一举拿下编剧、导演、音乐、舞美、表演等多项大奖。

紫阳民歌剧经过几十年的探索和实践,逐渐积累了一套自己的经验,在创作、表演上更加趋于成熟和稳健。上世纪90年代初期,紫阳县汉剧团先后创作、编排出了《异地乡音》《春回茶山》《邱磊赞歌》《今夜星光闪耀》《送新茶》等中小型民歌剧。在寻求艺术创新的同时,文艺工作者还参与了八届“中国·紫阳富硒茶文化节”,让民歌剧在舞台表现上增添了一些新的时代元素。期间,剧团还恢复排练了传统剧目《嫁嫂》,组织剧作家编创了《山歌好比汉江水》《荷塘清风》《天路》《这山望见那山高》《架起彩船逛山城》《有女为安》《用承诺谱写爱的乐章》等一系列民歌小戏,锻炼了一批新人,提升了演员素质,扩大了紫阳民歌剧的影响。2003年,著名编剧刘继鹏历时两年创作出了大型民歌剧《茶山情》。正如作者所说,《茶山情》是一曲“三线”学兵无私奉献的壮美颂歌,是一幅陕南茶山民俗风情的秀丽画卷,是一段经风沐雨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茶山情》打破了传统戏曲的模式,引入了更多的现代舞台元素。从舞美设计、舞台灯光、伴奏音乐和幕间过度等都进行全新尝试,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进入21世纪后,紫阳民歌剧作为全市的一个文化品牌,受到市以及兄弟县的广泛重视和青睐,期间先后有安康市文化产业中心打造的《闹热村的热闹事》《巴山情》《汉水姐儿歌》《街灯》,白河县的《白河水色》,石泉县的《石泉十美》,岚皋县的《巴山追梦》,紫阳县的《多彩的紫阳》《花花太阳花花云》《郎在对门唱山歌》等60余个民歌剧作品。粗略统计,搬上舞台的剧目约40余个。从民歌剧的发展角度来看,这一时期的民歌剧创作倾向于歌舞,淡化了古典戏曲程式化的东西,基本采用的是现代流行元素。无论是戏剧结构,演唱伴奏音乐,抑或是舞美、灯光等皆趋向于时尚化。

紫阳民歌剧的思考与展望

紫阳民歌剧的发展总体上是趋于平稳的,从1959年第一个民歌剧《嫁嫂》的诞生开始,作为一个剧种它就被基本确立下来。六十年栉风沐雨,紫阳民歌剧一直处在探索和创新的过程中,在每个历史转折的时段,都曾留下卓然的身影。但它毕竟是一个年轻的剧种,差距和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作为一个剧种的存在,它的价值依然要靠自己的生命活力来证实。就目前来看,紫阳民歌剧的发展还存在着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是民歌剧创作人才稀缺,老一辈编创人员相继凋零,断代已成事实。从搜集到的戏文脚本看,近十余年,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作品皆出自业余作者之手,这些剧目,质量粗劣,内容空乏,不少脚本距离搬上舞台,还有一个再提高、再充实、再打磨的过程;二是戏曲音乐人才近几年流失严重。由于没有专业的音乐机构和专业团队,一个剧本成熟以后的音乐设置,多数情况都是临场抓聘,因此,民歌剧音乐一直尚未形成自身体系,缺乏必要的归纳和总结,学理支撑严重缺位。早期的一些搬上舞台的剧目中,尚能看到一些程式化的东西,如〔遍地红〕〔阳雀调〕〔访友干杯酒〕〔三炷香〕〔两个好〕〔罗幺姐〕〔学生调〕〔四季相思〕等曲牌样式。无论是“联曲体”或“曲牌联缀体”都有一定的音乐表现,后来的戏剧创作和音乐构思,基本上淡化或抹去了传统的东西,民歌的色彩感越来越弱化;三是院团组织不健全,规模较小,专业配置不合理。全县从事专业演出的院团仅有一支,且前期还属于整合的民间二黄社团,很多艺人只知道汉剧,对于民歌剧的了解知之甚少。《嫁嫂》之后,紫阳民歌剧诞生,但专业人员对这一新兴剧种反映淡漠,技艺上缺乏深研的态度,角色转换迟缓。要打造精品民歌剧,必须尽快培育一支素质过硬,年轻有为的专业团队;四是多元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冲击,已是不容回避的事实。作为传统文化精髓的紫阳民歌剧,除了要考虑它的生存空间,还要考虑如何传承和发展的问题。生存只是一种短期行为,而传承和发展,才是一种远景目标,是真正的未来走向。不拒绝时代,融入多元环境,拓展生存空间,在求新、求变上谋发展,这样紫阳民歌剧才会永葆青春。

跨入21世纪以来,国家对民族民间文化的发掘、保护有了新的定位和政策指引,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抢救保护民间优秀传统文化的政策,在人力、物力和项目建设上给予了全方位的扶持。紫阳县抓住机遇,利用自身优势,着力推进地方文化产业建设,自2000年起先后出台了《紫阳县加快文化发展和繁荣实施意见》《紫阳县文艺精品创作奖励办法》《紫阳民歌及民歌剧发展十年规划》《紫阳县群文社团扶持奖励办法》等相关文件,并与省市内的大专院校联袂,实施课题研究和人才培养计划。同时,县财政每年安排500万元资金打造民歌及民歌剧精品工程。从这一系列政策、措施的制定来看,无疑为地方戏曲剧种的传承提供了坚实的保障,作为陕南地方戏曲的紫阳民歌剧前景大有可为,最好的契机将钟情于每一位创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