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文史·文讯

母亲坟前的谎言

■ 夏崇庆

母亲过世第三天,我们,也就是母亲的后人们,从各自的家里,汇集到母亲的坟前,或者是母亲的另一处寓所。铲铲篮端手捧,为母亲的新坟添添土。把簇拥一圈的花圈扶扶正。然后,我们点燃桑木,围火而聚。火苗呼呼作响,就像母亲见我们回家,颠着小步,用毛巾为我们拍打身上的灰尘,热情激动的笑和心情。火焰熊熊,映红着我们兄弟姊妹,曾经共同被母亲一饭一乳拉扯大的七个亲人的脸,和由此七人而牵涉的人间另外的亲人们。

哦,老妈。按民俗,今夜,我们后人,陪您。煨桑,这烧桑(丧)的火啊,除了燃烧我们的悲伤之外,还有向另一世界的灾难病魔困难,警示:你们,请你们远离这个善良的老人。她的后人多多。哦,叔叔阿姨们,你们好啊,请善待这位勤劳善良慈祥的老人吧。哦,爸,您好啊,我们知道,您早已伫立门前,拄着那只我从武当山为您带回的枣木拐杖,在颤颤巍巍的迎着她……

家人聚坐,柴火可亲。“咕咕”,一声怯怯的鸟鸣,惊醒了我们。好像是一只夜栖的喜鹊,轻轻的从坟前的那棵树,滑向不远处的另一棵树蓬里去。对不起,是我们哔哔啵啵燃烧的柴灰打扰到了它。何况,夜已更深。存者且偷生,逝者长已矣,明天,各人都有各人的日子。或许在母亲的下一个忌日,才能再一次聚齐或有人缺席。心里不禁悲戚。

我向老三递了眼色,他从怀里掏出七个信封。家人亲人们都不解的望着我,是的,都望着我。除过少小离家远在宜宾的大哥外,我应是家里长子。长兄如父。爸和妈走了,而作为老大的我,就不能让这个家散了。我说:“大家听着,我妈临走前,给我交代了一件事。叫我从她后事公亲的礼金中,给三个女子和四个媳妇,各自买个小首饰,留个念想。”稍许怀疑后,她们都默默地接过信封。三弟添油加醋:“我妈还说了,特别感谢几个媳妇对她的照顾。”几个媳妇说:“都是应当的,经管得再好,也没有几个女儿心细。”大哥说:“都别谦虚了,我们虽然离得远,但从一个细节能看出,你们几个兄弟媳妇确实团结和睦”,他继续说:“我们这里的陋习俗,老人只要一入土,媳妇们就要抢着跑回家。可你们妯娌几个,是手拉手一同跨进门的。”是的,很多客人们都看到了这个细节,赞叹说:“老夏家几个后人真是和睦啊”。是的,一同跨进门,我们的日子都好过。她们开始商量买什么首饰。大姐说:“就买妈生前戴得那款耳环吧!”都一致同意。三妹远嫁南方。几年才能回来一次。为了表示对母亲的亏欠,几乎每年母亲生日,她都会给母亲寄来南方甜食和钱。母亲把甜食分给我们吃掉,把钱默默的用手帕包好。然后在三妹回来省亲临走时,把钱偷偷的塞在给三妹准备的绿豆或芝麻里。于是三妹就干脆为母亲买了一对耳环。谁料母亲执意不戴,嫌贵。我们就骗她,说只有两三百元。她才半信半疑地带上。逢人就指着耳环炫耀,却说 :“三女儿给买的,三四千元呢!” 也行,就买母亲生前戴的那款吧。真有来生,母亲挤在奈何桥边,手里捏着这款耳环,在熙熙攘攘的归客中,与儿女们,凭环相认。临走时,我分明清晰地听见,我的爱人,母亲的大儿媳,在摇着车窗玻璃时说:“妈。两掺面放在冰箱里,别忘了吃。”我假装没有听见,却不由得泪流满面。

母亲得的是癌症。说是肚子有点暮痛,一拍片,就是晚期,医生说八十岁的老人了,不敢手术切除,只能保守治疗。更为残酷的是最多只能弥留三个多月。自始至终,我们都骗着她,说是普通的感冒。她信了。直到最后疼痛难忍,她有所怀疑时,我噙着泪,背过头去,又接着骗她:“妈,若知道疼,那就快好了,说明您还有健康的知觉。”二弟含泪解释:“那是好的细胞正在吃掉坏的细胞,咋能不疼呢?”母亲居然也信了。她捂着肚子,挤出艰难的笑,说:“吃吧,吃吧,大虫吃小虫,吃了不害腰痛。”

大限的那几天,为了减轻疼痛,我们给她注射安眠药。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是安详离世的。或许,母亲也知道她的真实病情,不想让我们过于伤心,也就假装是被感冒。不过,母亲也骗了我们,中途,她有所好转时,背着我们,回了一趟老家,说是看看一位亲戚,其实,她去了我爸的墓地,为我爸烧了一叠纸钱。当然,更或许,几个媳妇和女子,也知道,买耳环是我们几个儿子的心意,但她们仍积极配合,只是不想说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