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秦巴·旅事

中秋,乘着月光回家



■ 吕付平

每年中秋,我都循着回家的路,让月光带着我,跋山涉水,回到汉江流过的村庄。因为有一份期待和牵挂,一直在那里守望,从来不曾离开。这种近乎玄幻的臆想,是一个离家之人体内思乡因子的集体哗变。

火车从西安南下,穿过了长长的秦岭隧道之后,就到了陕南地界。眼前的山水已是家乡的模样。车过柞水时特意留意了窗外,只见山峰陡峭,怪石嶙峋,逼仄感扑面而来,柞水溶洞景区跃然眼前,又倏忽消失于视野,徒留淡淡的遗憾。火车至此进入入隧道,出隧道,再入隧道,再出隧道的循环节奏之中。车厢也陷入了一会儿明朗一会儿黑暗的黑白变奏模式。而车中乘客大多对此熟视无睹,他们用方言交谈着,从家长里短到打工轶事,从时政新闻到野史传说,时而陷入沉默,时而又哄笑不止。

火车过了镇安县之后,有人喊了一声:到了旬阳境内了。那平缓而低沉的声音,就像是老家的某位邻家大叔。是的,进入老家的地界了,我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震。这无人觉察的细微动作,就连坐在身边的妻子孩子也不曾知晓。近乡情更怯,如此是也。

是的,近乡情更怯。离过年也就两三天了,此时正是春运高峰,我带着妻子孩子从东南沿海返回内陆腹地老家过年,如果把这趟回家之路看作是一次旅行,那么一个单程也快到了尾声,一个多小时后我将抵达旬阳县城,之后再转一次车,就能回到我家的那个村子。

这是一个拥挤的旅途。当火车进入隧道之后,我把头重新靠在座位靠背上闭目养神。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和多种假设:如果这是中秋前夕,这段旅途又该是怎样一种情景,怎样一种心境?

火车再次驶出隧道,两边的山峰又一次向我飞驰而来,又飞快地从我身边掠过,就像一段段光阴在体内缠着年轮的线轴,越来越臃肿,线轴的中心,恍如当年青涩的模样。二十年前,一个高中少年,在宿舍里手捧月饼,那是古老的苏式月饼,核桃仁、冰糖、橘皮、芝麻馅儿。酥甜可口,味道纯正的月饼并没有水到渠成的风花雪月去呼应和衔接,那是高三啊,高三的日子对谁都是一场炼狱般的战斗。

那个来自乡下的少年,在县城读书,中秋前后很长一段时间,以月饼为食。彼时他是乡下一对食品作坊夫妻的儿子,每近中秋,父母都要做一批月饼,批发给当地的小店,以此为主要生活来源,也以此供养他们姐弟。那时的中秋,那时的月亮,那时的月饼,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加叛逆期的孩子来说绝非是美好的时光。

后来,那个少年就慢慢成了我,后来的我远离家乡,一直走到了东南沿海边的某城,成了一个异乡人。新家与老家之间的数千里距离,让乡愁成了最容易泛滥的情调,单程两天的回乡之路隔断了太多的念头。“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唐诗中脍炙人口的诗句,最能形容离乡人的心境,由于路途遥远,我只能选择中国人最看重的春节回家和亲人团聚,挤在千千万万的春运大军中,一起制造拥挤、喧闹,在世相百态中插入自己的身影,体验传奇壮观的旅途况味。

而乡下年味的浓厚无须赘述,对于妻子和孩子来说,虽然已不止一次在老家过春节,但两三年一次的频率依然让浓厚的年味保持着新鲜的惯性。瞅着没有走亲戚的档口,我再一次带着他们,走山爬坡,到地里和山里去转转。

爬上风洞岭,整个村落尽收眼底。近处的冬小麦和油菜已用浓郁的绿色遮过了脚下的土地,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充盈了身体。进入新世纪以来,村里的青壮劳力大都出门打工,只有少部分老人还守着土地。由于土地的产出效益越来越少,临近山边的土地已无人耕种,有些已经荒芜,慢慢和山林融为一体。风穿过林间,摇晃着常青树,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站在这片土地上,女儿的眼里写满了新奇,偶尔跳过一只松鼠,又引得她大喊大叫起来。更难得一见的是一只野鸡扑棱着艳丽的羽毛,从林中飞起,又给她的见闻里增加了不少谈资。

远处,是缓缓流动的汉江,因下游水电站的蓄水效果,汉江水位上升了不少,江面更加宽广,像一块蓝绿色的软玉,依山而行,气势壮观,比一些风景区的人工湖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水此景,日日出现在村民的眼前,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而我妻子女儿见此情景不免又由衷叫好。

我们抽空又去了离家不远的几个风景点。其中“禹穴”是极具传奇色彩的,相传曾是大禹治水休息处,虽然是一处普通的山洞,但是有了传说故事的加持,加之附近村民的朝拜,到了现在就成了网红之地,禹穴紧邻316国道,公路旁的一株皂荚树,像一位耄耋老者,高大沧桑,守护着禹穴,树身被虔诚的朝拜者缠裹着红布,更加增添了其神秘的味道。而有着小汉口之称的蜀河古镇,以其悠久的历史、保存完好的古建筑而闻名。蜀河古镇位于旬阳县城以东53公里处,北依秦岭、南傍巴山,临汉江而携蜀河。这里水陆运输方便,四通八达,人文历史悠久,有丰厚的文化底蕴,自魏晋以来,始终保持着兴盛发达之势。其境内现保存较为完整的黄州馆、杨泗庙、清真寺等民清古建筑,宏伟高大,气势不凡。

期待月光洒满汉江、洒满汉江边的小村,也洒在日渐苍老的父母身上,洒在亲子之间拉开的家常之中。那样的场景一定是温馨动人,其乐融融的。

而眼前的这个中秋,我们依然要相隔两地,中秋的饭桌,依旧保持着故乡一桌,他乡一桌的局面,中间隔着的几千里的距离,只能由孩子充满童稚的问候,作为纽带去消弭。如今花色众多的月饼,早已超越了当初手工作坊里的那种简单的模样,但是保留在舌尖上的香甜纯正的味道,却是记忆中最独特的体验,日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