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读书

白云生处有人家

——李春平中篇小说《桃花溪》赏析

□ 王健春

这篇脱贫攻坚题材中篇小说,是李春平先生通过实地采访,沉淀两年创作的,先后在2021年《延河》上半月刊第一期和《小说月报》增刊中长篇专号刊发,都挤上封面隆重推出。

故事发生在因“桃花溪”而命名的桃花溪村,让人自然联想到东晋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世外桃源和唐代张旭的《桃花溪》。“桃花溪村因桃花溪而得名,山大人稀。溪流藏于青山峡谷,碧水深潭,清澈如镜。夹溪两岸桃树成荫,春天桃花灿烂,水中倒影极美,为山中一大盛景,赏花者如织。落花时节,微风吹来,花瓣飘落,悠悠缓缓地掉进小溪,便是一溪清水送花落的别致景致。花瓣将浪花纠缠在一起,在水中翻滚,跌跌撞撞地随波而去,忧伤而又自在。”这段景致描写,像极了《桃花源记》,由不得使人寻思“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然而,这不是古人的世外桃源,是当下、现实,“姐弟俩的家是桃花溪旁边唯一的单家独户,周围二里地,就他们一家人。他们安安静静地过着贫穷的日子,没人来打扰他们,他们也从不去别人家。”读到这儿,我们既为这里原生态纯天然的美景感叹,同时,也为生活在这里的姐弟一家人堪忧。如果不是精准扶贫的春风吹来,成容姐弟一家还满足于他们世外桃源般的田园封闭“幸福”生活:“他们极少去过别人家,也不知道其他人家是什么样子。从小他们就得到哑巴父母的百般疼爱,衣服有穿的,饭有吃的,从来没有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时候。没有人说他们是穷人,他们从不觉得自己家有多穷。”

小货车拉来的东西让他们大开眼界,“大件有一个冰箱......小件有……还有……”这些在成容姐弟眼里奢侈的普通人家家电日用品,与他们家“三间房屋,全是土墙……”形成鲜明对比。成容姐弟对贫穷、富裕的理解是肤浅的,甚至没觉得自己家贫穷,他们的认知也代表了生活在封闭落后山村小富即安的百姓。这都为成容穿补丁隆起的塑料凉鞋、成易摸钱闻钱等等设下伏笔。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王主任的到来,让姐弟俩产生了莫名的期待。”“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大山并没有大门,谁也不能把大山关起来,道路把他们的脚步和目光无限延伸出去了。外面的世界大得超乎想象。”成容不是没有理想,“他们只有一个最现实的想法,好好读书,长大了能帮家里做更多的活,种更多的庄稼,修更大的房子。”“但更好地生活是什么样的,他们也不知道。”这就是桃花溪以及桃花溪里人的思想现状。

成容成易姐弟俩,姐姐不满十四岁,弟弟不满十一岁,“两个儿女都由爷爷奶奶带大,身体健康,还长得乖巧,聪慧异常。”“在我们村,这姐弟俩学习最好,很优秀。”从姐弟俩出场到后面一系列言行,无不围绕这些特征展开,或者说姐弟俩在故事发展中的一切都印证了作家的设定。成容成易姐弟俩就像一对相声演员,一逗一捧,既有外在表现,又有内心独白,在剧中举足轻重。作家以独特的儿童视角,洞察世界,琢磨人事,观望并参与脱贫攻坚其中,作家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包括疑惑和想表达的情感,都让成容成易姐弟俩特别是姐姐成容表现出来了,成容几乎是作家的代言人。从读书学习、管教弟弟、操持家务、待人接客、包括安慰父母,每一件事都体现着这个大人似的孩子的精明、干练。姐姐成容过早成熟、小大人的做派,正是因为父母聋哑、生活所逼,“两个孩子每天的学习情况,都是写在纸上给父母看,像是机关里的汇报材料,一丝不苟。倒是做了件无心插柳的事情,文字的交流锻炼了他们的语言组织能力,姐弟俩的作文次次都是优秀。”

哑巴父母同样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同千千万万的农民一样,他们善良、朴实、勤劳,代表了一小部弱势群体。文中对哑巴父母的描写非常精彩。“两人戴着草帽,草帽下两张黑色的脸庞不同程度地淌着汗水。”这是他俩的首次露面,寥寥数笔,勤劳、辛苦跃然纸上。“夫妻俩激动得脸色都变了,四肢都在笑,全身都是笑容。”想象得出有多开心。“父亲接过钱晃动了几下,把门板拍打得啪啪直响,母亲就笑得合不拢嘴了。”的确说不出来,但动作更能表达心境,这真是恰如其分的溢于言表。

哑巴夫妻有文化,能够通过“写”交流情感,作家照例有交代。随着读者对哑巴夫妻的熟悉,作家随后直接用“说”代替了“写”。哑巴夫妻有尊严、有思想、知荣辱、懂感恩,这在文中插叙及各处细节一览了然。

王主任是整个故事的魂,他的到来,“打破了他们家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使昔日安静的桃花溪村特别是成容一家热闹起来。哑巴夫妻循规蹈矩,是因为他们封闭、守旧、自足,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向往、不渴望富裕。王主任就是那个给哑巴夫妻家注入新鲜血液、带来创新思想、勾勒发展蓝图的把门人、开锁人、“扶贫家长”“他们心中的贵人和财神”,他似溪水中的浪花,因它的跳跃,水泛起来、活起来、灵起来。故事起伏跌宕,皆因他。作家以一桩桩实事和一点一滴细节,诠释了村长开始对他的介绍:“王主任是共产党员,党员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为人民服务就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与王主任对应的是刁姨口中的“那个胖领导”,现实中,确确实实有那么些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只会在材料上做文章,混日子。”作家通过刁姨口无遮拦之嘴,既晾晒了扶贫工作中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又揭示了部分村民等靠要心态,还透露了百姓对扶贫干部的渴望。王主任与胖领导一正一反,相互映衬,优秀的更优秀。

村长算是穿针引线人物,是他把王主任送到哑巴家的,当王主任被诬告,又是他首先站出来要为王主任“伸冤”,他的出场一来一去,首尾呼应。作家对他笔墨不多,仅有的肖像描写很到位:“年长的是长相很凶的村长,一脸野蛮生长的络腮胡形成了两道弧形的半月,刺猬般地密集。硕大的鼻子异军突起,占了面部的半壁江山。”“村长的嘴像毛板栗张开的样子,从毛乎乎的胡子里露出两排黄牙。但是只有笑的时候,嘴巴和鼻子的比例才会协调起来。”这个在成容眼里可以不要姓的“大干部”,初给人的印象丑陋、凶悍甚至恶心,但随着进展,可爱、可敬起来,他同刁姨算是一对正反人物,他与“刁姨甩着大屁股来了”和阴阳怪气的丑有本质区别,他有担当、有正气、貌丑心美,她狭隘、自私、相由心生。

文中的两个家畜不可忽视。农村有谚:富看猪,勤观肥,单家独院狗宝贝。文章是从小黑猪起头的,拟人的手法幽默,一个“帅”字,顿感亲切。好多趣事因猪而起,猪淘气,弟调皮,一对活宝。作家写狗,颇有寓意。“小黄狗进门,直奔姐弟俩,姐姐摸了摸小黄狗的头,狗狗离开了,好奇地在村长和王主任面前嗅了嗅,回到姐弟俩面前坐下。”乖巧的狗活灵活现。“小黄狗也忙,它挨个闻客人的味道,闻够了,就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听会,俨然一副‘应邀参加本次会议’的与会人员。”开会这等大事,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当然不能缺席。大猪不从主人安排,“小黄狗看不下去了,冲着大猪直跺脚。”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几处本应有犬吠声,作家却偏不让狗叫,直到最后,解谜底,“人气唤醒了动物的天性,突然有一天,小黄狗大叫起来,终于不再是条沉默的狗子了。”紧接着,作家通过成容日记发出自己感慨:“忙碌是兴旺的前兆,从来不叫的小黄狗也突然有声音了,以前是模样证明它是一条狗,现在是声音证明它确实是一条狗。”不仔细对比连贯阅读,真枉费作家的良苦用心。

小黄狗一直没有声音,高素养善良的王主任不闻不问,与村长大不咧咧形成鲜明对比。人是精准扶贫的受益者,与人朝夕相处的家畜更是,为了呈现精准扶贫成果,作家用了明暗两条线,人在变化,家畜也在变,因人而变。

文章结尾突然翻转,出人预料,但文中有伏笔,“玩得正起劲,突然发现刁姨站在门口,拿着手机拍着什么。”作家没有明指“幺蛾子”出自刁姨,但肯定是刁姨这类人。文中村长与成容一问一答,值得我们深思,曝光举报王主任与贫困户斗地主还有小美女相陪,失实吗?诬告吗?都不是!但确实冤枉了好人。有人认为这是作家留的悬念,错!结局是不言而喻的。这个意想不到是为我们重重敲警钟,清醒精准扶贫特别是精神扶贫永远在路上且任重道远,刁姨这类人的这种劣性,根深蒂固,是我们发展路上的搅屎棍、绊脚石。

纵观全文,作家将日常生活的诗意对话和乡村图景上升到宏大意义的层面,用朴素而纯真的情感去打通听觉障碍而产生的声音阻隔,燃烧着一团信任与大爱的烈火,它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扶贫故事,而是将贫困山村的教育和精神扶贫放置于未来乡村发展的人才建设中,使作品自然生成了丰厚而深远的意蕴。文中每一处,作家都精心推敲,一字一词恰到妙处。联想俩主人公的名字,想起两句网络流行语: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成长容易,成人容易,成才不容易,成功不容易。

这里特别说明,小说起名《桃花溪》其实还另有用意,作家采访的故事发生地正在努力打造桃花溪景区,以桃花溪命名小说标题,更能引人关注,同时也为该县景区增加知名度。小说倘若能搬上荧幕,像《庐山恋》《青木川》一样,那可不但为世人展现了脱贫攻坚历程,还为该县旅游发展画上浓墨重彩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