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文史·文讯

那山·那水·那镇

□ 刘丰歌

日子一天天过,日历一页页翻。

许多躲灾避难的人看中小镇地域偏僻的优势,携家带口来到小镇定居,本想在此过上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不承想反因其“山高皇帝远”而一度成为兵祸匪患的重灾区。政府繁重的赋税,驻军疯狂的搜刮,土匪反复的劫掠,兵匪频繁的混战,让小镇人饱受乱世的摧残。那山山峁峁的羊肠小道上不时踏过王三春、徐贯之等悍匪们散乱的脚步,承受过多少兵匪博弈时疯狂射出的子弹,小河流过多少无辜生命的鲜血,小镇的商铺民房多少次冒出匪徒点燃的烈火浓烟。“跑反”成了小镇人挂在嘴边的流行词。小镇在漫长的岁月中熬过了多少凄风苦雨的日子。

终于有一日,红旗插上高桥镇。小镇人,拨开乌云见青天。

高桥镇,改造了一个旧世界,建立了一个新世界。镇上成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区公所、乡政府。经过剿匪肃特、镇压反革命、反霸减租等一系列举措,小镇人,终于过上了平安的日子。

小镇人的生活,也因国家政策的调整而调整,随形势的变化而变化。

那些单枪匹马搞个体经营的商户们,通过公私合营、转产、改行等措施,逐渐融入合作、国营商业的大家庭,以全新的姿态走进小镇生活的舞台。

镇上成立了搬运工会,昔日散兵游勇似的“背佬儿”有了统一的组织管理,变成了搬运工会的员工。不再像昔日那样,常常为抢生意而朋友反目、兄弟生阋。出入高桥镇的货物运输由搬运工会调度安排。搬运工人以肩挑背扛几人抬的方式保证了小镇生活的正常运转。

小镇有了国营的商店,像行政单位一样有了正规的上下班时间,早晨上班前售货员将门口一块块写着编号的木板卸下来,摞在两边的柱子上,下午打烊时再一块块装上去。在商店木板的拆开闭合中,迎来日月轮回,送走春夏秋冬。

卖日杂用品的商店人称生产门市部,那里总是飘散着浓浓的煤油味。大大的煤油桶放在柜台里面最显眼的位置,开始用油提加油,油瓶放在柜台,瓶口插上漏斗,用重量不等的油提累计加够人们要买的斤两。后来改用加油器,就省事了许多,只需根据人们所买数量,将瓶子接到出油嘴中,加油器调至相应刻度,将手柄压下去即可。小镇未通电时,小镇人和周边村民都到这里买煤油照明,供应量就特别大,尽管有段时间还限量供应,仍时常供不应求。里面化肥、农药、种子等农用产品占一个地盘;锄头、镰刀、铁锨等生产用具占一个地盘;铁锅、菜刀、瓷碗等厨房用品占一个地盘。像待嫁的姑娘,每天待字闺中,静候着有缘的人家。

卖烟酒副食的商店亦被人称为副食门市部,但更多的人称其为熟食门市部。在这里,熟食的概念被人们赋予了更宽泛的含义,凡是与嘴沾边的均以“熟食”二字代替,于是烟酒糖茶都变成了“熟食”,不知是不是特殊年月中人们的一种特殊情结。这里是男人和孩子们的最爱。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酒香和饼干、白糖、水果糖等副食品的清香。柜台既有散酒也有瓶装酒。散酒价格低廉,销量最好。酒装在陶瓷酒缸中,上面盖着盖子,旁边柜台放着一两、二两、半斤、一斤不等的酒提子。还有“大雁塔”“宝成”“羊群”“黄金叶”等品牌的香烟。常有赶场的男人来到此处,即使不买,也要在柜台前站一会儿,闻闻酒香的味道,看看香烟的品牌,嘴里享受不到,让鼻子和眼睛过过瘾,也算对自己一种心理安慰。也有人摸摸口袋,将口袋中的钱揉捏半天,盘算着到底买还是不买,最终一狠心,掏出捂得皱巴巴的票子,交给售货员,打二两散酒,站在柜台前,眼睛左右睃巡一下,见周边并无熟悉的面孔,便端起碗,浅酌慢品起来,恨不能那碗变成传说中江南巨富沈万三或本县盘厢河徐财主手中的聚宝盆,有一直喝不完的酒从碗底汩汩地冒出来。若见远处有熟人往这边走来,立马碗不离嘴,嘴不离碗,随着头向后仰、喉结蠕动,碗中酒很快灌入肚腹。放下碗,擦擦嘴,打几个酒嗝,迅速抽身离去。也有大气的汉子,见有熟人,大喊几声,把人叫过来,几两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碗已底朝天了,还要用嘴咂几下,然后道声别,各走各的道,各干各的事。有的要上一包香烟,打开抽出一支,横放鼻子前深深吸一口香烟的体香,在陶醉中用身上装的火柴点着,狠劲吸上一口,让五脏六腑雨露均沾后,再缓缓地让烟雾从两个鼻孔中冒出,如此反复几次,嘴里叼着烟,迈开八字步,潇潇洒洒地融入到街道的人流中。孩子们来到此处,便会被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吸引,像铁片遇到磁石,脚步不由自主就想往柜台前挪,即使被大人拽着离开,头还要顽强地扭回去,再扭回去。有的孩子嘴几瘪,泪水就流出了眼眶。大人不忍心,再折回,用一毛钱满足了孩子的愿望。孩子拿到水果糖,立马破涕为笑,急不可待地剥去一颗糖的包装纸,将琥珀般的糖果塞进嘴中。被水果糖顶起小腮帮的模样就变成了画家范曾笔下的牧童或书童。水果糖,甜在嘴里,也甜在孩子的心里。走亲访友的人常会到这里买一瓶白酒、一包饼干,再来一斤白糖或红糖。这几样东西是送礼的“黄金搭档”,外加一把牛皮纸拦腰封好的挂面,就是那个年代送礼的标配。有了这几样礼品,不管他大舅他二舅还是他三姑他四姨,都能体体面面的上门做客而不会被人谈嫌了。

春节前人们光顾最多的就是卖衣服鞋袜和布料的商店,也就是人们说的百货门市部。平时省吃俭用,布票也积存着,过年全家人一身新衣服是要做的,这时卖布料的商店就十分拥挤,生意也十分红火,连带着缝纫铺的业务量也成倍增加。人们都赶着春节前要把新衣做好,缝纫铺的工人们不得不加班加点赶时间,缝纫机“嗒嗒”的转动声便从早到晚响个不停。也有经济宽裕一些的家庭,直接买成衣,看上哪一件,让售货员取下来,放在身边大致比划一下,觉得基本合体,便直接买下,就节省了到裁缝铺制作的时间。老头子头上戴的帽子、老太太头上缠的帕子、孩子心仪已久的鞋子、全家人脚上穿的袜子......一一列入购买计划。如果愿望全部实现,那个年就过得十分幸福了。但往往身上的钱满足不了全家人的要求,只能权衡半天后以保障老人和孩子的需求为主,年轻人的愿望继续成为愿望,纳入第二年的计划之列。

书店是学生们必去的地方,店面不大,就十个平方左右。里面卖铅笔、毛笔、钢笔、墨水、墨汁、橡皮擦、铅笔盒、作业本;也卖白纸、牛皮纸;附带也卖年画,有伟人画像,更多的是反映工农兵生活的宣传画,也有《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龙江颂》等剧照形式的大型连环画页,从图片下方的文字说明中就能了解整部剧的故事梗概。那年代的艺术家们对“文艺是为工农兵服务的”这句话落实得是最到位的,从文艺作品中就能体现出来。虽然名为书店,与大城市只卖图书的书店有着本质的区别,称文化用品商店似乎更恰当。也卖书,但书并不多,大多是小人书,孩子们爱看,销量也好。这里常常就聚集着一群群的学生。

也有国营的饭馆,卖馒头、包子、稀饭、海带汤等日常饭菜,购买凭粮票和钱,二者缺一不可。也有一个旅社,住宿得有单位介绍信。那时的介绍信就像现在的身份证,没有介绍信你是没法住宿的,一不小心还会引来镇派出所公安人员的盘查审问。虽然人们已过上了太平的日子,曾经的顽匪敌特之流早已肃清,鸡鸣狗盗之辈也被改造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已成为生活的常态,但人们的警惕性始终没有放松。不过那时人口流动性不大,除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出差住宿旅社外,很少有农民走这么远的路来住宿。旅社平时就比较冷清。

收购站最热闹,农民把苎麻、生漆、茶叶、蚕茧等农产品和半夏、天麻、党参、杜仲等药材都背到这里来卖,人气就比较旺。收购站的一面墙挂着几块木板,用毛笔写着各类商品的等次与价格。还挂着狐狸、狗獾等动物的毛皮。地上堆着一麻袋一麻袋的山货特产,像杂货铺似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药材味。 (连载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