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旬利

漆树在女娲故里平利县遍山遍野都是，栽下一颗树苗，七年便成熟了。夏秋时节，割漆的汉子就放下手上的庄稼活计，纷纷上山，在属于自己领地里的漆树上，用手上的漆刀在漆树上从下往上划开若干V型刀口，又用山里生长的一种金刚叶卡在漆树刀口的下方接住漆汁，待把要割的漆树都割一遍后再回头收割漆汁。

平利县山大林密，只闻割漆声，不见割漆人。漆汁从漆树上汩汩地流着，流进了割漆汉子的小漆桶里，再收集在一个大漆桶里，又被商家装在特制的贮运漆缸里，不停地汇集着。

漆汁是一种天然树脂涂料，具有耐腐、耐磨、耐酸、耐溶，防腐、防锈、防潮、防辐射、绝缘、富有光泽等特点，在当代，除了用于家具、建筑外，也是中国工业的优质涂料，广泛用于国防军工、石油、化工、采矿、纺织、印染等领域。自古以来，人们就发现漆的用途，一座大户人家家院，雕楼画栋，上漆是决定其豪华荣光的首要标识；一套家具，上漆的好坏，和瓷器上釉一样，决定了家具的档次和品质；小户人家要有几件成器的家具，有客人上门，也是一件颇为光彩的说道;大地方的人喝茶，那些茶具的漆工，自然的光泽也是行家鉴定的关键；还有许许多多漆工艺品、古玩漆工都是衡量其品质和价值的绝对标杆。

《本草纲目》记载：“漆树人多种之，以金州者为佳”。安康称古称金州，所产土漆故称为金漆，这独天得厚的品质让平利生漆闻名于天下。当生漆可以出售换回银元和生活生产所需物品，那漆树便是漆业汉子所有的寄托与希望。平利漆业的发展自然就便进入快速时期。于是，一度时期，天下生漆在金州，金州生漆在平利，直到上世纪末，平利生漆竟然占天下三分之一强。

今人出城数里西去游玩，大多是奔着琵琶岛而去，何曾想着离琵琶岛相邻不远处有一牛王沟，生着大片漆树，所产生漆的品质居平利之首，是平利“国漆”的真正发源地。初始，平利割漆的汉子割来割去，经过漆匠使用，发现别处的漆树品质总是稍逊牛王沟所产生漆一筹，让割漆人甚是疑惑，不知道端里，思来想去，估摸着是这沟里牛王庙的神牛所赐吧。便一传十十传百，牛王漆就和不远处生出的三里垭茶同时作为贡品，上贡朝廷，一时名声大噪。明朝万历年间，竟有修建庙学和训导署只用牛王漆之说。

清道光年间，楚人饶学虞，慕牛王漆之名，越过关垭古长城，来到平利，在县城下游不远的在长沙铺普济寺定居下来，专事经营平利生漆，创“正大明”商号，继而，几十家漆商应运而生，出现了近百十家专业割漆的漆匠队伍，更生就了一批以服务于收购、储藏，装漆官筒，船运，人力运送漆业的团队。一时间，围绕平利生漆开辟了水陆四大商道。陆路一路向东入楚，一路向西入川，两路水路一经黄洋河至安康，一经坝河至吕河，均入汉江，然后又转汉口到上海等地。

一日，饶学虞去牛王庙，拜碣牛王庙石雕牛头像，想着牛王漆独有的品质和声誉，一时受到点化，想着便用牛头为商标，形刻于“正大明”各罐漆筒上，将平利生漆命名为“牛王牌”。从此牛王以绝对上乘品质，销售海内外，成为名副其实的“国漆”。

饶学虞之后，他的儿子饶逊安继承生漆营销事业，他励精图治，把生漆事业发扬光大，他开始对经营生漆范围进行了拓展，不再仅仅满足于收购，而是开始注重漆树园林的发展。他从外地引进培育优良漆树，奖励佃农租户种植良种漆树，规定新培漆树达到规定数量，减免租稞，或给予长期“事漆”的身份，在拌漆、割漆、储运等上优先；他还对从事漆树行业的漆农发放贷款，预时贷款，先付定金；此外，他还实施发行了“正大明”牛王漆银票，规定凡从事牛王漆县内外商人和生产者，持银票可在任何一家商铺兑付现金。他尤其是对作假者深恶痛绝，严厉打击生漆作假者，对个别作假的生漆商人或割漆人，无论是谁一律拒收，让作假者再不敢作假，并长期坚持这一措施，平利生漆收购再无作假之现象。至1925年，平利牛王“国漆”有漆商近百家，“国漆”的事业如日中天，远销日本、新加坡。直到1976年广交会，仍有日本商人询问“平利牛王牌”生漆。

走进龙头村，一个整体漆红色色调的庄园格外引人瞩目，尤其是“龙头国漆”四个大字十分醒目。室内装饰绝大部分与生漆有关。用的是漆树原木标本作立柱，房间每一个空间，都用图文、生产用品实物把生漆历史演变，生漆采割流程一一介绍；把生漆的炮制、加工、运输都一一再现，活生生一个生漆产业的展览馆，这里还展有生漆的工艺品，生漆家具，在一楼是生漆调色、生漆使用的伴生用品生产间，从这里走一遭，仿佛穿越了几千年生漆走过的历史。

主人袁恢志生于60年代，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子没有区别，中等个子，一副厚重朴质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有一种天然自信和坚毅的感染力。他在谈平利“国漆”时，其实是一种从生命深处发出的倾诉。这位和平利“国漆”一生相伴的汉子，介绍他的生漆生涯只说了三个阶段：70年代到80年代在外贸公司从事生漆收购和销售；80年代末到90年代末从外贸退出、自己从事生漆收购和销售；21世纪初始几年，在广东从事生漆销售，几年后又回到平利县从事生漆收购和销售至今。

“你怎么想到去广东开店呢？”我有些好奇。

“就是96到98年，好多从事生漆的人，在生漆中掺假，把平利生漆名声搞坏了，生漆卖不出去呀。”说到这里，袁恢志的神情显得十分沉重。

“掺假？”“是啊，1973年，全国生漆会议在我们平利召开后，平利的生漆就进入了新的大发展时期，到80年代，平利的漆树面积和生漆产量都居全国第一。1985年，平利的“大红袍”漆树又被评为全国漆树优良品种之冠，此后，平利生漆需求量和价格一路攀升，每斤达40元，正是因为供不应求，便有贪婪、黑心之徒，产生了掺假之念，率先开始掺假，因无人制衡、监督、管理，开始不掺假的人也纷纷掺假起来，从割漆的人到收购者层层掺假，有的一斤漆竟然掺到3-4斤假。”

“掺假后还有使用价值不？”

“害死人！”

“有的用中草药熬水掺假，有的用尿素化水掺假，这些掺假法使生漆不能久置，生漆没有好久就会发臭，失去了价值。还有黑心者用变压器油掺假，也有用白糖化水等掺假的，而这些方法可以长期放置，收购和使用者一时不易发现，可是出售后买家根本无法使用”。

“于是，数千年的牛王“国漆”名声毁于一旦，无人再敢收购平利生漆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1999年到2000年，平利生漆再也无人问津，那时百分之九十九的生漆收购商都亏了本，有的血本无归破了产，至今还有人无法还清债务在外不敢回来。”

“你的情形也差不多吧？”

“不，我坚持不收假，不掺假。我知道做生漆是一个讲良心讲信誉讲质量的行道，害人终害己。有人把平利生漆总结有几句话：“生漆净如油，宝光照人头；摇动琥铂色，挑起钓鱼钩；入木三分厚，光泽永长留。”不光这些，而且我还有自己一套经验，通过颜色、形态、气味就能看出漆的真假和品质好坏。掺没掺假我一看一闻一搅就知道，我那两年凭着自己的验收土法，收的是纯正的没有掺假的平利生漆，所以，我打交道的客户都相信我，我收的漆都卖出去了，不仅没有亏本，还稍赚了一些。但是我心里也不好过呀，看着做生漆生意的同行一个个垮了，看着平利生漆名声败了，我心在流血呀！漆是我的命呀，不做漆，我一家怎么生活？再说还有千千万万漆农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我整天想的就是怎样把平利生漆营销继续做下去。有一天，忽然我想到不能在家里等到死气了，能不能走出去闯闯试一下？于是我找到了一个老客户，经他介绍在广东开了一个销售平利生漆的店子，试着收了几吨生漆在广东销售，因为我知道，咱平利的生漆品质绝对是没有问题的。慢慢的，果然平利生漆的高品质让一些用户极为满意，买的人多了起来，于是，我一点点把咱平利生漆声誉挽救了回来，老客户纷纷回归，我经营的平利漆又恢复卖到广东、福建、上海、苏州等地方，现在已出口到韩国、泰国、台湾和日本。近几年，随着人们天然环保意识的增加，人们开始发现了化学漆的一些不足，更相信天然生漆的好处来，生漆的需求量又很大程度的回潮。于是我觉得机不可失，又回到平利，专门经营平利“国漆”，我用龙头注册把平利牛王“国漆”牌子重新打了起来。”

看着袁恢志不紧不慢的说到他这番为“国漆”挣扎的守望、坚持历程，也体味着他走过的那无法想象的心路历程，我内心充满着对他的崇敬和深深的感谢之情。这位汉子凭着对平利生漆之爱，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一步步把平利“国漆”声誉从最低谷拉了回来。

“平利还有和你一样从事生漆的企业主吗？”我问。

“平利目前还只独有我一家，我年收购60-80吨，收购价每市斤120元，经过加工，外销可达到200元一市斤。”

我惊讶的看着他，按这种效益，他年收入是可观的。

“你收购是面向全县的吗？”

“是的，我们县目前有生漆林30来万亩，由于移民搬迁和漆树分布不集中，致使大量生漆未能完全采割，随着市场生漆需求量的增加，漆树林和收购的生漆已经明显跟不上市场的需要，必须加快发展。我自己已经建成了一个万株的漆树园，同时，我正和许多农户签订协议，我负责提供漆苗，保证生漆回收，让他们安心发展漆林。最终让平利生漆面积和生漆产量稳步扩大和提升。”

其实，袁恢志家里，还藏着一个“漆仙女”，这“漆仙女”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女儿袁端娇。袁端娇是西安交通大学硕士毕业生，曾经在省城西安有一份稳定和体面的工作，2016年底，她毅然放弃了都市工作，回到龙头村，和她父亲一起注册了龙头国漆文化产业有限公司，她想和父亲一起把平利的“国漆”发扬光大，她和父亲有了分工：父亲负责发展漆树和生漆的收购，她自己负责生漆的生产加工营销。她开始用现代的理念开始改变国漆的传统生产，销售模式。用先进的设备对原生漆加工和生产生漆的自身生产使用的伴生用品，她用电商和国内国际市场接轨，她用合作的方式和漆农建立合作社，形成和漆农一体化共同发家致富模式。

在袁端娇的桌前，我看到了一本龙头国漆产业园规划册，这个计划占地26000亩的园区，有核心区，漆树种植示范区，国漆文化民俗体验基地，科学苗圃培育基地，国漆文博体验基地等等，从中我既看到了平利“国漆”发展灿烂的远景，也看到了平利“国漆”辉煌未来坚实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