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文

穿过被茂密的榆树林包围的小村庄，越过一片片绿绿的麦田，就这样行进在通往舅舅家的路上。依旧是那样弯过来拐过去的大路，不同的是由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这路依稀在梦里出现，渐渐有些陌生，但是一定不会在记忆里消失。只要我的生命还在，我就一定会从这条路上经过，去探望那个依然活在我心中的人。

我是赞同人以自己的方式活着的，任何一种方式的活着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他就是那样的，庄稼人不种庄稼，就是要去云游四方，把豪情侠义传播，把快乐幸福传递。都说舅舅是不归家的人，但有谁知道在他的心里有多么厚重的一个家，在被农用车撞下河沟后，昏迷了十天，就在生命快要离去的那一刻他依然叫出了家的名字，让自己最终回到了向往一生的家。

记得那年回家过春节，见到了几年都没回家的舅舅，他一边帮着烧火做饭，一边瞅着我，想要把对我的喜爱透过目光传递给我。

大家都说舅舅不务正业，爱到处讲书，游手好闲。可是那次，舅舅看着我的脸对我说：“文，你这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没有大富大贵，没有大起大落，一定是幸福的。”

“文，你瞅……‘但见李莫愁挺立在熊熊大火之中，竟是绝不理会。瞬息之间，火焰已将她全身裹住。突然火中传出一阵凄凉的歌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舅舅的词唱到这里，声若游丝，悄然而绝。

再也无法听到舅舅唱民间大鼓词：“劝世人孝为本，黄金难买父母恩……”再也无法听到他说的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再也无法听到他那幸福的预言，一声声畅笑……我曾幻想，如果我对舅舅的关怀能更多些，他可以拿着我的礼物与所有左邻右舍分享，他可以把所有祝福送到乡里乡亲家里，他可以……可如今，我再多的心意拿给谁？只有带向舅舅的坟茔。

沾着满身的杂草，我蹲在坟茔前，一声“舅舅”还没叫出口，泪滴簌簌而落。这带着满身的悲痛直至泪水的洒落，才让我的身体轻松一点，一瞬间，有释怀的感觉。继而，悲伤又涌遍全身，泪水又模糊双眼，任凭表弟如何拉着我走，我漠然处之。许多次，我坐在那一丛丛与他为伴的草丛中，直到太阳落下。

我抚摸着身边的一棵棵杨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在我没来的日子里，感谢这些大自然的精灵陪伴着我的亲人，想必，他们和舅舅已经成为了好朋友，因为舅舅是愿意和他人分享自己的一切的人。

我捧起身边的一把泥土，堆在坟茔上，我深情地凝望眼前的这块土地，感激满怀。在我没来的日子里，这片土地给了他安身之地，想必，他早已投入大地怀中，舅舅也有大地一样宽厚的胸怀。

一次我到来之时，看到的是冬日里陪伴他的萧瑟与枯草。我转念想着，初春之时，舅舅能否看到初春的嫩芽？仲夏之时，他可否感受到绿荫的凉爽？秋黄之时，又是否能看到那一片片枯黄的落叶？我知道，只要舅舅在这里，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