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文化周末

《草木光景》——田园牧歌式的吟唱


《草木光景》之前,刘云已经先后出版散文集《风吹过秦岭》《一生一个乡村》。三部散文集其实都存在一种内在的组接关系,它们间的气血是联通的,看不出任何阻隔。《草木光景》是续写,但不是重复,山、水、人依然是主题,落在笔端的文字却有了新的阐发、新的感动、新的韵致。刘云是来自乡土又回归乡土的作家,他坚守了一种可贵的“土性”,他懂得这种“土性”的价值蕴发,因此,他的文字绝不是装饰性的文字,他的文字是咕嘟嘟自觉从泉眼里冒出来的,有水的轻灵和纯净。刘云悄然构筑他的乡村世界,他欢快地搬动他的文字,他为他笔下的乡村世界,圈定了一个绵延广阔的板块,从秦岭以南到巴山汉水间,皆留下了他的脚印……

灵性的文字是能呼出的,但不是每个人的文字都是这样。刘云的文字一直是养在心里的,那是一阕一阕极美、极雅,有时又极俗的田园牧歌,刘云懂得搅拌,懂得中和,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懂得用什么样的温度去孵化。显然,《草木光景》具有细腻的精致性,但它在气韵上仍然保持了早期的充沛,它的行文的针脚,似乎更加的精细和绵密。我说刘云的文字是呼出来的,这个定位基本上是准确的,《草木光景》让人温暖,而构成温暖的那些篇章,实在是拥有作者的体温,感觉那些文字养在心灵中、血液里似乎很久了,它们急不可耐地蹦跶出来,于是,在一段话中便自呈靓丽、自显娇态。“进山了,看那些梯田,意思就有味了,一层层的梯田驻着水和稻秧,是叠起来的,是一摞一摞的白绸子,是雪白的纸垛子。天上是蓝的,白云深远得古气。或者一早一晚的水汽从田里袅袅升起,像是田里正在煮新米粥。抓一把风闻一闻,真有新米的清香。(《清水悠悠稻花香》)”刘云对自然的体察是深刻的,但又不乏感性,对于乡土的认知,他不是停留在表面,从整部作品看,他的精神世界,完全和笔下的乡土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契合。因此,刘云笔下的乡土较好地避免了题材的限制,他的拓展带有明确的自觉。从第一部散文集《风吹过秦岭》到第三部《草木光景》,我们可以依稀看到,他的稳健和成熟,他在乡土视角的把握上,既和早期创作有着气脉上的贯通,但在维度的表现上则更加阔远。

作为一个与乡土有着深厚的血缘和地缘情怀的作家,刘云不缺素材,他的库存充盈且随时添加,因此,他有甄选的空间,他当然不会寅吃卯粮,而他的这种富有是一般人所不具备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恰是刘云的乡土抒写能越走越远的原因所在。刘云的笔触是直达乡土内核的,他的感觉来源于对生活的深切体悟,对现实的敏锐认知,他的那些即或是鸡零狗碎的描写,无一不是对乡土生存状貌的还原,对逝去的往事的凭吊,但刘云很少表现出落寞,他笔下的乡土色彩一直是靓丽的、明快的,他擅长丹青涂抹,这是中国传统的技法,刘云对这种技法驾轻就熟,乐此不疲。鹅黄嫩绿,稻香抑或是麦浪,当然银白世界覆盖下的萌动,都可能是他笔下的一行诗性的文字。《草木光景》写出了一个面目苍翠的秦巴汉水,这些看似单篇的文章,它们却是陕南天空下的一步一景,是生气、灵气、朝气的反映,它们被一根隐形的丝线缀连着、缠绕着。刘云将乡土世界的生命景象一一呈现,山川、流水、植物、动物,如数家珍,它们抚育了人类点缀了大地。“陕南草多而杂,羊选着吃。水边上的,吃水芹菜,地米子,野鸡腿儿,野谷子,稗草;坡上的,吃露水草,吃地泡儿,蛤蟆草,牛尾巴。草丰的时节里,羊直选红桑叶吃,选苜蓿吃,这还得是那种开紫花花儿的;那样多的好草,都能打满口,水汁汁的,羊的嘴角起着白沫子、黄沫子、猩红的沫子。(《羊不吃麦》)”羊吃着各样的草,这是生命的内容也是大地的内容,乡土其实就是活在这样的内容里,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和扰攘,它有的只是宁静与安详。这看似原始的景象,但恰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板块……

当代性和在场感,在刘云的乡土散文中随时皆能捕捉到,但刘云没有刻意地去扮演文中的一个角色,那些情境犹如生活中的镜头,它们带有自然的素朴和情感的自觉。当代性和在场感,是刘云的乡土散文与早期的乡土文学一道分水岭。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指的当代性,不是严格的学术界定,而是一个相对具体的时段,即刘云的乡土散文多诞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后十年中,属于新世纪文学的范畴,因此,他的乡土散文与贾平凹、刘亮程笔下的乡土,便有了质的区别。但同时又不难看出,他对贾平凹乡土叙事、抒情等手法的借取,对刘亮程自然主义描写的倾慕,在他的一些散文中或多或少地投放了他们的影子,然而,当代性和在场感的确立,又使得他的散文在格局上,已然突破了早期乡土散文的框架,如贾平凹的偏于叙事,刘亮程的自传体式的追述,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乡土散文皆是早期乡土世界的呈现,这在意蕴的开掘上已经走到了尽头。新世纪以后的乡土散文,我不敢贸然确定刘云是第一个,但我敢说刘云是最成气候、成规模的一个,从《风吹过秦岭》《一生一个乡村》到《草木光景》,他抛出的都是集束式的,且没有任何杂质的乡土散文。他在乡土文学的实践中,摸索前行,他将叙事、抒情巧妙结合,更为难得的是,他用准确的、感性化的语言表达,体现了自己的独特性。“散文不能依靠动人的情节吸引读者,不能依靠虚幻的故事来迷惑读者,必须依靠实实在在的思想创新打动读者。(《新编写作思维教程》 段建军、李伟著,复旦大学出版社)”刘云以当代视角,直接介入到现实生活中,现场感使他笔下的景象,生动而又立体,同时,他向我们奉献的乡村图景,又是那么真切、那么清晰、那么鲜活地靠近我们。他勾画出了一个躁动、勃发、健壮的扎根于新世纪的血气方刚的田园牧歌式的“新乡土”!

从《风吹过秦岭》《一生一个乡村》到《草木光景》,可以看出刘云的心气很高,他在下意识地打造自己的乡土画廊,他恰到好处地摄取一个个需要的镜头,在所获取的千万张影像中精挑细选。但刘云太注重画面的色彩,他甚至耽于色彩,过多地沉迷于感性的布局,因此,在自然的描写中,他的感发有时像一个醉客,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由此造成在文章意蕴的切入上缺乏清晰、明澈而又深刻的洞见,客观大于主观,感性多于理性,在生命与哲学的追寻与叩问上往往浅尝辄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