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大观

南山有大木

阮杰

家住秦岭南坡,长在山沟野洼,抬头见山,出门入林,自然与树结缘了。

记得小时候常以爬树为荣,谁爬得快爬得高就是童年伙伴们心中的“英雄”。正因为我有爬树快的能耐,缺粮少吃的岁月,常与同伴一起偷摘别人家的桃子、杏子和李子,只选最大最艳的桃,直叫同伴们嘴馋。六十年代初,我家从秦岭北坡迁到南山,感觉真是两个天地,那满眼的绿直叫你发迷糊。除了田地之外,山上、河边、荒滩、崖缝处处能钻出树木来。当地老人讲:“咱这山里雨水多,树跟娃一样不愁生不愁长。”

记忆中,村子河边最多的树便是柳树,几乎每个庄户人家门前河道里,抬眼时所看到的,就是这种树了,而且都是老树,也不知它们长了有多少年了。这些老柳树不似我们如今在公园里、在人工湖畔看到的那随风摇摆、婀娜多姿的垂柳。而是那种树身很大,树枝依然粗大的老柳树。几乎每一个树冠上都有被砍过的痕迹,那些长到有大胳膊粗的枝条,很少有幸存下来的,绝大多数都会被砍下来做了椽或菜墩,不能当椽做凳子的,也被劈成烧火柴。

每到黄昏,炊烟飘渺时,一大帮孩子都会涌到河湾里,有的爬树折柳枝,有的挑选最好的柳枝做柳帽,有的动手做柳哨儿。不多时,便会有清亮的柳哨声此起彼伏,响彻在初春的河湾里,那才解冰不久的河水便携了这春的音符,跳跃着远去。从那时候起,柳枝在我的眼里是极美好的事物了。记得初读古诗词里看到的纤纤柳枝总是牵着离情别绪,演绎着阳关三叠。究其原因,或许是柳枝的纤细柔长跟人们离别相思感情的缠绵有相通之处。其实是因为“柳”与“留”谐音。所谓折柳赠别,表达的是一种依依不舍、竭力挽留之情。

在南山最受人们敬仰爱戴的要数松木了,他不仅是做家具的上好材料,不裂不变形而且木质细,做出来的家具表面光滑,木纹清晰可辨,具有装饰效果,倍受人们的青睐。然而人们更敬佩的是松树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为此,每家每户盖房做家具,大都用这种木头。史书中有记载:“秦岭穹谷中的幽林以及那些名贵的林木,都受到重视,时至南北朝末叶,盛况依然。重要的树种有檀、松、柏、栎、桐、漆、樟等,秦岭北坡和南坡的森林仍相媲美。各地森林都较繁茂,从山颠直到山下连绵不断。”当时山上树种繁多,百木争春,山路两旁由于森林不断,仿佛成了青嶂,由山下望去“林霭阴,朝曦虽升,仍若昏夜”(《全唐诗·望南山》),到北宋时,终南山的大木翠竹和山下幽谷中的林泉胜景,还都脍炙人口。

解放后的一些年份,山民曾以砍树为生,县财政也被称之为“木头财政”。由于过份的砍伐,造成后来“8·29”、“7·19”等多次洪涝灾害,田冲家毁人亡。人们从此真正悟出人与自然相处,“树随人愿、人愿树亡,树亡人衰”的道理。

九十年代后,国家实施封山育林,退耕还林政策,山民变过去砍树为生为现在的护林栽树为荣。据古树普查统计,宁陕境内百年以上的古树近百棵,其中二百年以上的占半数,三颗千年古松、红豆杉和银杏己名扬县内外,深受当地干群珍惜守护。多年来,林业部门对百年以上的古树实施挂牌管护,由于责任到位,村民有爱树护树的习俗,目前全县许多村庄农户的院子中和山野田地里仍然屹立着几百年的古树,并演绎出许多传奇故事。据说从前在汶水河的河道旁长着一颗二百多年的麻柳树,百年以来不仅成了山村里一道靓丽的风景,还无数次经历着洪水泛滥,在洪水来临时,它伸出一根根枝条救活了无数村民,其中有一位落水女子的命得救时刚刚八岁。乡亲们便给这个树起了乳名叫“女儿红”。被救的女子后来嫁为人妇,生了4个女儿,成年后,打死都不嫁外村人,一辈子守着这长满“女儿红”的山沟。那棵树也焕发了青春,枝繁叶茂成为村民乘凉避暑除邪消灾的“保护神”。而县城有一棵红豆树据老人回忆说:1940年左右结籽甚繁。春天,树冠披翠映绿;仲夏,一串串蝶状小白花开满枝头;到了金秋,荚果开始成熟,殷红色的小籽带着音乐般的声音从荚壳中弹出,光亮无比,美丽逗人。距今已有260多年历史的红豆树,树高18米,胸径78厘米,胸围245厘米,树冠直径3米。1976年修建县体育场时,被伐掉一株,留下的这株也许是失去爱侣,便日渐凋零,树冠顶部也已枯败,但仍有少部分新枝生长旺盛,还开花结果。

树的命运与人的命运相似相连相通。生在哪里就长在哪里。晒一个地方的太阳,吹一个地方的风,淋一个地方的雨,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一辈子。长在平原就是平原,长在山间就是山间,无法决定自己该长在哪里或不该长在哪里。树依赖人而成长,人依靠树而生存。有人的地方就有树,有树的地方就有生气,有生气的地方就有许多传承不绝的典故习俗。

其实,树处处供养着人类,那树杆、树叶、开出来的花、结出来的果,许多是人们生存的珍品。还为我们生存的土地含养储水,输送氧气,美化环境。被誉为西安“后花园”植物“基因库”的秦岭这座山,那些树,整片林,深深地影响着中华文明的进程。说透了,想明了,人离不开树,树离不开人,人与树总有一丝道不明扯不断的根绊。一些东西高高在上,让人仰慕,让人难以企及。而树非常难得,总是靠得住,总是掌心向下,把根深扎泥土,与我们的血脉贯通。在这里,我不止是感受到树的创造,树的美感,树的品格,树的高寿,还有精神的含量。我是幸运的,想起这些树,就拥有一片森林的富有。人可以栽树,栽下的树都比人寿缘长。树可以利人,荫及子孙数代,成为山野乡村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