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生活

月 河 寻 梦


姚维荣

故乡,是每个人终生都难以忘怀的地方。我的故乡在月河北岸,恒口千年古镇东边。安康境内另一条南北流向的恒河在此汇入月河,俗称“两河口”。

月河发源于汉阴县凤凰山主峰铁瓦殿北麓,全长95.2公里,流域面积2830平方公里。古时称“越河”,意在横穿山脉,川流不息之意。月河很早以前曾是汉江河道,后来因地壳运动的变化,汉江改道,月河就成为汉阴、安康两县境内的汉江一大支流。月河在汉阴县城到安康五里流域,河道曲折平缓,其冲击地方,形成了著名的月河川道,也称安康盆地。是安康地区境内最大的一块平川谷地,被称为安康主产稻米的“白菜心”;还由于这段河道盛产沙金,成为安康一度被称为“金州”的缘由。近几十年,安康文史、考古专家们在我的家乡永丰村和月河下游鲤鱼山下刘家营一带发现了很多文物古迹,成为安康悠久历史的有力佐证。

月河,给了我童年时代很多欢乐。我们村里的孩子,大约在刚学会走路后,就与月河结伴了。开始是随着下河洗衣服的祖母或母亲、姐姐一起在岸边玩沙子、捡蚌壳和小石子;稍大点后女孩子帮大人洗小件衣物,男孩子则下河洗澡、打水仗、捞小鱼、挖泥鳅。记得有一天太阳快落山时,我不小心游到河南边靠山根的深水处,心一慌呛了几口水,把持不住就开始随波逐流。幸好同院子放牛的哑巴叶凤根正好从山上下来,见状一下扎到河里,把我捞上岸。后来,我就一直把这个救命恩人叫“干大”。

在乡下,农家孩子七八岁上学后,节假日就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劳动了。女孩子一般是打猪草,我们男孩子夏天是在河滩地拔麦茬,也就是大人割麦子后,留下的根部几寸长麦秆。我们平川地区粮食比两山稍多些,日常生活最大的缺憾就是烧柴难。所以每年夏秋两季的课余劳动主要就是在沙地拔麦茬、旱田割麦茬、谷茬,晒干后当柴火。

月河带给我们最大的快乐,是夏秋季节涨水退潮后的时节。河水由咆哮的野马变成了温顺的羔羊,水流渐渐变小,变细,变清。这时,那些从上游和山边石缝里被裹进激流的小鱼小虾,在浅水里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便拿着家里竹蔑编的篮子、笊篱等,一浪一伙在水里追逐鱼虾,看准后用手里的家伙猛一下把它们从水里抄起来,水从蔑缝流下去,小鱼小虾就在里面乱蹦乱跳,急着逃生。然而此时它们已成篮中之物,只有被我们捉进布袋了。运气好时,半下午能捞到一两斤小鱼小虾,全家人美餐一顿。

月河在我们村子东南方几百米靠近南山根处有一个深潭,名叫金罐潭,水有几米深,大概是月河河道最深的一处。据说,很早以前潭底有一个金罐子,太阳大时,金光四射,夏秋季节招惹不少水性好的人潜水下去打捞,但没有一个得手,倒是偶有人潜入水底就再没有出来,为此送了命。后来,有个外国人闻讯来到河边,用什么仪器反复观察,发现金罐子并不在水底,而是在对面山包险峻的金罐梁上,于是这家伙有一天偷偷爬到梁上,盗走了金罐子。不知道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个美丽的传说,但金罐潭里有大鲤鱼,却是我亲眼所见。记得那年初秋下午,砍柴从金罐梁靠河边的小路经过,坐在树下歇火时,突然看见从深潭里游出来几条鲤鱼,领头两条最大的竟有将近二尺长,尾巴已经是淡黄的颜色了。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一家子,领头的就是小鱼的父母?过了半个月,村上几个捕鱼高手拿着大网,到金罐潭捕捞。那场面煞是好看,他们结伙走到齐腰深的潭边,抛出大网,过几分钟再拉着四个网角的铁环,慢慢往浅水处拖。到了离岸边一两丈远的地方,我们站在沙滩上的人就看见网里好多条鲤鱼活蹦乱跳,它们大概也意识到危险临近,想拼命跳到河里逃生。拉网的小伙子们加快脚步往岸边拖。就在这时,一条近两尺长的大鱼奋力一跃,竟跳出渔网,跌到浅水里。到手的战利品怎能让它逃脱?两个壮小伙急忙把手里的铁环交给岸边的同伙,就去追那漏网的大鱼。两人前堵后截,手脚灵活的二牛哥一下扑到水里,抱住了大鱼。可正在他得意忘形时,那鱼竟翘起尾巴,狠命拍了他的头一下,他惊慌中稍一松手,那鱼就滑脱他的怀抱,落到水里。旁边的大水哥见状,毫不迟疑猛扑上去,又逮住了那大家伙。二牛哥上去帮他抓紧鱼尾,一起走到岸上。我们观看的人都挤上前去,欣赏这落难的鱼王,那个高兴劲毫不亚于正月十五看社火。

长到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后,我们就开始挑一副更重的生活担子,那就是去南山砍柴。回忆起来,在我11岁到30岁上大学之间20年农民身份的岁月里,最艰苦劳累的农活就是上山砍柴了。早上吃得饱饱的,背上扦担、弯刀撅起屁股往坡上爬。走一二十里路到了柴坡,还要四处寻找哪里的柴多,是否够同行的几个人砍够一挑柴,然后才大概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开始砍柴。冬季凌晨出发时,脚上只穿草鞋,指头冻得快麻木了;砍柴时,手脚常常被刺丛、荆条划破,也顾不得疼。等到一挑柴砍够,就快到晌午了。捆好柴担子往回走时,肚子已经饿了,有时啃几口红薯干粮,有时就只能硬撑着一步步把柴往回担。好不容易把柴挑下山,月河边的沙滩就成了最好的歇息地。躺到松软的细沙上歇一气,展展腰,然后下河洗个澡,灌半肚子河水,再鼓足最后一点劲走完那段难走的沙滩路,一挑柴才算担回了家。

1964年秋我考上安康城里的高中后,平时星期天回家都是匆匆步行往返,砍柴的任务就集中在寒暑假了。那时上高中的主要目的就是毕业后考上大学,脱离农籍,改变命运。但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总是与大社会息息相关。刚上到高二时,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我们老三届高中生的命运一下被颠倒了。1968年冬武斗大乱结束,大中专停招,大部分工厂停产,近千万中学生无处可去,上级只好把我们一鞭子赶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户口的各回各家,城镇户口的则组成知青小组,分配到贫困边远农村插队落户。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是我长大后与月河亲近最多的一段时间。砍柴自不必说,河边沙滩地的劳作,冬春季节捡石头垒河堤,盛夏时参加大队搞副业到河对面开山放炮,把石头运过河码成堆,卖给外面的施工单位,挣点钱补贴家用。有时对前途命运感到茫然无望,烦闷痛苦时,月河沙滩常常就是我思考、排解人生困惑的地方……

1969年冬,安康大规模三线建设开始。我和很多童年伙伴们一起,离开家乡,参加修筑恒紫公路。从此与家乡、与月河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从恒紫公路到襄渝铁路、安火公路,再到1977年冬恢复高考,次年春将近三十岁时迈进大学校门,毕业后分到城区刚建立的大专任教。这半个多世纪里,与月河似乎从亲人变成了客人。每次从外地回家,总要抽空到河边漫步,回想……

金罐潭到底有没有金罐子,可能只是个美丽的传说。但月河盛产沙金,却是确定无疑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乡土能人们各显神通,都把目光投向月河,掀起淘金热。乡镇企业的金船占据主河道,村里的能人们就在靠近村子的边角地用古老的土办法挖窝子淘金。运气好的发了财,运气差的就亏了本。沙金淘完了,又开始挖石头、淘沙子卖。经过这样一次次折腾,美丽的月河逐渐被整得伤痕累累,千疮百孔,让我看了好不伤心难受。尤其是某些企业、个人只顾自己发财,采金挖沙后也不回填,留下一个个深坑暗窝子,每到夏季,总有某个地方发生溺水身亡的不幸事件。另外就是沿河有些提取黄姜的小企业,把废水都倾进月河,造成水质污染,沙地都变了色。

近几年,国家越来重视环境保护,建立了河长责任制,月河的保护被列入重要议事日程。深沟浅窝的河床被逐渐休整平顺,两岸的堤坝不断加高加固,堤坝外的沙滩地也得到很好的开发利用。我到月河边去的次数也逐渐多起来。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月河一定会变得更加美丽,让绿水青山真正变成金山银山,造福于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