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生活

父亲的水田

□ 谭照楚

高尔基说,贫穷是一所最好的大学。但我以为贫穷本身并不是财富,贫穷中的奋斗、历练才是。多少年过去了,我始终难忘父亲在80年代带领我们全家修造几亩水田的往事。

那时候,我父亲身体很单薄,家里兄弟姊妹众多,劳动力短缺,家里很少有余粮,每年几乎都有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时候我有一个梦想:要是每天都能吃上一顿白米蒸饭,那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1982年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在分田时候首先要评定出每一块田的等级,评估产量,产量高的为一等田,分得时候亩分就少,产量低的田,分的亩分就稍大。我父亲则另辟蹊径,他只要了一个现成的老祖业田,另外以极低的产量而选择了三块平地,他说只要勤劳,这几块平地早晚都会变成良田,不出几年我们家今后在全队水田人均拥有量上,肯定会达到一个最高水平。

第一年父亲带领我们修田的地方是老砖厂。那是七十年代长安公社办过的一个砖厂,包产到户前,因为疏于管理,一河两岸的人都在这里挑拣未拉走的砖块,修的修猪圈,垒的垒灶。好砖拉走之后,只留下一些半截拉块的断砖和煤渣,一片狼藉,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块鸟不拉屎的废地。包产到户时几乎没有计算产量,作为搭头分给了我家。

田地分到手的当年冬天,我们全家便齐上阵,开始了修田造地运动。我们先是像过筛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拾捡石子瓦砾、断砖残片,确保田底无石头硬物,接着就是高拉低填,给土地平面找平,然后便从熟地里通过架子车或肩挑背扛的方式运送黄土壤到大坪,来改善田底土质,一遍遍夯平后,再刨松。田地基本成型后,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垒筑田坎了,父亲带领我们先和泥浆作为粘合剂,再把那些断砖头和大石头规整地砌成砖坎子,父亲自豪风趣地说:“有哪一家新修的田可以和我家的田相媲美,我们家的田坎是用砖砌成的!”

为了改善这块薄田的土壤结构,父亲带领全家人把自家猪圈、牛圈里的农家粪,甚至是帮别人家的猪圈、牛圈粪义务清扫,统统都运到新修田地里,再加上在新田附近新烧的火粪,和原来的土壤搅拌和匀,硬生生的把黄土壤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几场春雨过后,就可以关水实验了:检验新修的田漏不漏水,田坎结实不结实。父亲一连几天赤着脚在新修田里这里踩踩,那里刨刨,查漏补缺。待确定新修水田不再漏水后,父亲便带领全家人开始挑家里茅厕里的水粪倒入田里增加肥效。蕅过一段时间后,父亲便计划翻田了。他早早地给本地最勤劳、最老到的耕田把式打过招呼,准备好家里能拿的出手的菜,请他来打理这块新田。所请的耕田把式对犁田打耙这活至少干了30年,技术之好自然不必多说,关键是他对每一次耕作都有一种近乎挑剔的完美主义情结,一般人干的耕作活他看不上,父亲认为我家的新田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认真、专业的把式。在耕田把式精心侍弄下,这块新田的土质就如同多年的老田土一样松软,不带一个土疙瘩。打这以后,父亲便起早贪黑,下到水田里用松软的泥土涂抹田坎,用锄头把把它搪得光滑漂亮,如同快刀切过的豆腐一样,切口异常平滑。父亲把新田靠近山体的一侧用锄头挖的干干净净,就像新理过的头发一样,鬓角四周捯饬得整整齐齐,不使一株杂草旁逸斜出。

很快就到了插秧时节,父亲请上了他认为本队里最好的庄稼把式帮忙插秧。较真的父亲在秧田里绷上绳子,要求秧苗横平竖直一条线,他说这样的秧苗长大后,才会透风,阳光普惠。看着秧苗在新修的水田里栽下,父亲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看着秧苗扎下了根儿,看着秧苗一天天长高……父亲一天也没有闲着,要么带领家人继续从茅厕里挑水粪给秧苗追肥,要么关注田里的水是多了还是少了,忙着灌溉或放水。

薅过头遍秧后,秧苗一天一个样,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怒放着生命。父亲看着长势喜人的水稻,如同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女,怎么看也看不够!有一天,父亲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头,他看到有几株水稻的叶子正在变红。凭着几十年的经验,父亲觉察到这是水稻病虫害爆发的前兆!他不敢大意,立即买来农药,连夜打着手电消杀。当年的水稻病虫害来势凶猛,很多水田红成一片,农人们一个个欲哭无泪!而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我们家的水稻当年不仅没有减产,还取得了大丰收。

经过三年的奋战,父亲先后带领我们全家人兴修了近4亩水田。此后粮食年年丰收,每到稻谷收获的季节,我家深柜和大大小小的容器里装满了黄澄澄的谷子,我们渐渐摆脱了青黄不接的落后局面,家里开始有了余粮,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如今一晃37年过去了,父亲离开我们也已经7年了,但是父亲带领我们修田造地的事儿仿佛就在昨天。父亲用他那并不结实的身体为儿女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美好的生活需要我们用勤劳的双手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