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新闻故事·要闻

老屋旁的白杨树

■ 程胜美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我第一次读起这首诗的时候,心里默默地想,这描述的不就是老家吗?我的老屋坐落在山顶上,距离集市八九里路,全是曲折的山路,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走过一条又一条一人宽的泥巴小路,转个弯就看到了村里的袅袅炊烟,而最醒目的是老屋旁那棵笔直入云的白杨树。

老屋是自建的土房子,坐北朝南,进门一间堂屋,右边一间厨房、一个卧室,左边三个小房间,每逢养蚕和来客人时,阁楼上也会加个床,睡阁楼的人踩着吱吱作响的木质楼梯爬上爬下。我跟姐姐躲猫猫时也会经常藏在阁楼里。最边上稍小点的是奶奶的房间,我从小就跟着奶奶睡在那个房间里,房里还有几口老坛子,腌的酸菜、酿的稠酒都在墙角放着,飘出阵阵香味。奶奶房间木制的格子窗糊着一层白色的纸,用竹子削成薄片又在外面横竖钉了两排,方向正对着白杨树,起风的晚上,我经常伴随着风吹白杨树的哗哗声安然入眠。

听爷爷说,这棵白杨树是爸爸上小学时候栽的,距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白杨树下面是我们家的地,勤劳的父辈们把一大片地修理得井井有条,地边上一点杂草都没有,每个季节都种着当季农作物,春种秋收冬藏,日子简单而朴实。地的旁边是很大的核桃树和柿子树,小时候我们常用绳子在树上系一个秋千,几个小伙伴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伸直腿用脚去踢白杨树的叶子。夏天的时候,核桃树上经常会有肉乎乎的虫,常常被我们夹起来吓唬小伙伴。当柿子熟的时候,我们用麦草编个串,把它挂在屋檐下,过几个月就变成了好吃的柿子干。

白杨树的侧面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从我记事起,周围的人都在这个井里挑水吃,井的上面支了一块石板,防止树叶、泥土掉进去,听奶奶说那口井之前掉进去一只小牛,掉下去就不见了,很危险,这个故事让我们恐惧又好奇,只敢远远看着,不敢在井跟前嬉闹。大人挑水的时候,我们蹦蹦跳跳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在井边蹲着看他们一瓢一瓢地把水倒进木桶里,然后挑着小心翼翼往回走,扁担被压得吱扭吱扭作响。直到我长大一些,开始拿这个故事吓唬别的小朋友时,我才明白奶奶的用心。

若是爬到树上,你就能看到整个村落的样子,院子里一共住了十几户人家,人多的家庭又分成几个小家。大家经常站在自己院坝边喊上屋的、喊对面梁上的。若是遇到谁家有了红白喜事,家家都把自己的桌椅板凳贡献出去,结束后,大人还桌子,小孩在后面提凳子,那时候的家具几乎全是自己手工做的,沉甸甸的,提得胳膊酸疼。

白杨树对面菜园子里的梨树和樱桃树,保留着我们对水果最初、最美好的记忆。那时候没有钱买零食,地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树上结什么果就吃什么,所以我们在树刚开花的时候就开始激动,三天两头跑过去看一眼。眼看着果子从一个个“青蛋蛋”变成“黄蛋蛋”,才刚能入口就迫不及待地摘下来吃,酸得牙都软了,还是嘴馋,今天摘一个、明天薅一个,不等到果子全部熟透就被我们吃完了。时不时又爬上树,在树叶后面找一找,翻开一片又一片树叶,有时看到一个果子了赶紧摘下来,四处炫耀,然后再坐在门凳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恨不得把核都吞进肚子里。

岁月如梭,我在长,白杨树也在长。去年回去,我抚摸着粗壮的树干,想起那时候奶奶说:“等你长大了就可以把树抱住了。”我张开手环抱它,才发现两只手根本够不到一起。我看着对面这几年新修的马路,感慨岁月变迁、变化之大的同时,心里也莫名的失落起来,虽有马路通四处,却无房顶燃炊烟,以前沟沟坎坎都种着庄稼,现在菜园子都长满了杂草,那口几十年都没有干涸的古井竟也长满了青苔。院落内失去了昔日的勃勃生机,几处残檐断壁显露出无限荒凉。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种树的人老了,在树下劳作了几十载春秋的人走了,树下嬉戏打闹玩耍的小伙伴们也长大了,离开了。奶奶与许多的长辈和白杨树一起将魂和根深埋在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春天花落尽后,满树深红的樱桃化为泥土,只有老屋旁的白杨树,扎根在这片土地,与这里的山川河流融为一体,以守望者的姿态,等着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和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乡亲们旧房腾退后都去了安置社区居住,还有的前期享受移民搬迁政策补助也在街道边盖了新房,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生活也越来越便利,不出去务工的可以在社区工厂、超市上班挣点零花钱,孩子上学也很近。

一代代老房子的沉睡,换来一栋栋新房子在崛起,是改革开放、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带给我们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代代先辈们的离开,又迎来一批批后辈们的成长,是辛苦耕耘、倾尽全力、毫无保留的付出,让我们走出大山。在又一个午夜梦回的雨夜,愿滴滴答答的细雨能随着春风绕过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飞到那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带着我的思念潜入那片土地,顺着白杨而上,去到故去亲人们最近的地方,而我也将带着她们的爱与培养,走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