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要闻·生活故事

2021学徒自此

■ 半我

2020年十月末,他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个文学奖项——长安散文奖。

十月二十八日下午十七点五十八分,他正坐在学校阶梯教室里参加高一年级组教师会议。忽然,他的电话响了。电话屏幕上的名字让他激动不已。他已顾不上这会议是谁主持、谁召开的,他也顾不上正在讲些什么,径直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他必须接电话。

九月二十五日,他曾向这个号码的主人投去参赛稿件。投递稿件时,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今年他本有两篇得意之作,发表之际,因种种原因,未能上刊。如今,参与这第二届长安散文奖,不过是聊胜于无的自我慰藉。

然而,电话来了。电话屏幕上的白字印在他眼珠上。

他已经毕业一年多了。当教师的人按说不太容易紧张,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口干舌燥。他感到自己的脸发红发烫,感到从胸腔不断传来猛烈的撞击。掏出手机接电话时,他竟然有些手抖。他毕竟是中学教师,他压住声音,用一种尽可能谦卑而平和的语气说道:“您好。我是胡鑫。”电话那头说:“我们预计在十月三十一日举行颁奖仪式。”他感到心脏要跳出来了,然而他迫不及待又不失礼貌地问道:“我获奖了吗?”那头的声音十分亲切:“恭喜你获得优秀奖。你要来参加会议吗?我们大概要举行……”他按捺不住,不等那声音说完,抢白道:“我来。我希望参加,我很希望参加。”那头的声音依旧不急不忙:“我们下午颁完奖,还会再举办一个学术研讨会,希望你能全程……”他再一次无礼地打断她,“我希望。我来,全程参加。”

接到电话后的两天里,他依旧要上班,要站在讲台上授课、批改作业、找学生谈话。这两天,事情一点没耽搁,但他却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后来回想,关于这两天,他一点记忆都没有留下。他太希望那天到来,太希望能尽快从安康到达西安。他当然知道自己得的不过是优秀奖,没有名次;也知道自己奔波一次,来回路费要用去一百四十元、住宿费要占去二百元,加上用餐、公交,至少会花掉四五百块钱嘞!这还不算学校因教师请假而扣去的钱!

他一定要去,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带上了笔、本子,准备记笔记;又问同学借了一个平板电脑便于路上打字。他想,这个会议会有许多重要的知识等着他记录,自己也要尽快在路上整理好一段感想便于发言。

手提公文包,站在母校门口时,他想起一句诗:“从别后,忆相逢”。

2015年八月,他从离县城将近一百里地的小村子来到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这里,他开始接触文字。他书读得太少。高中以前,他只读过不到五本课外书,其中还包括两本插图版的儿童读物。或许正是因为对书籍的饥渴,他天天泡在图书馆。躲在图书馆无人的角落里,他也开始了文字方面最初始的尝试。然而直到一年多以后,即2016年十月十四日,他才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他常说自己起步晚、资质一般、速度也慢,这不是自谦。这样一个泥腿子,偏偏爱上了文学!其后数年,他不知疲倦地、精卫填海般地投稿,所刊发者,寥寥而已。然而他却非执拗地相信自己,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写些什么出来,一定能写好。

捏着印有文学院公章的邀请函,他浮想联翩。他想到自己是“被邀请”回来的,不能算违背“誓言”。考研失败后,他自觉无颜面对师友,曾自誓考研成功前绝不回母校。他真的一次也没回去过!思念是忍不住的。肉身没有回去,脑海中却早把各处的景物、人物组织成了一篇篇小品文。他总想回母校看看,却被自己的誓言阻隔着。如今拿着邀请函,他想,母校这是在接自己回家!

一路上车行得缓,城里又堵车。会议两点开始,到达母校时已是一点半,他没时间吃午饭。于是他很自然地、像原来那样跑到东门买面包和牛奶。买完,急匆匆跑到会场外吞咽。那电话里熟悉的声音问:“你才来吗?还没吃饭吗?”他嘴里有食物,只顾点头,但边点头边用一双感激、兴奋的眼光盯着她。她露出赞许的眼光。她或许是在赞许他竟然为了这奖项如此奔波。

会议结束,他向她告别时,她又一次发出这眼光。中学很忙,他虽是请假来的,可根本没有时间久待,而且,他上西安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于是开完会,他没时间吃紫阁餐厅的招待餐,急匆匆向下一站奔去。

从西安回安康,他一路笑自己。如果有人问他奖金是多少,他该怎么答呢?这一趟跑下来,奖金没有,估计反倒花了六七百。所幸没人问他,于是他觉得安然。他自我宽慰:就当是古人讲的“束脩”吧,是2016年至2020年五年间的学费。

年末回首,细数所得。他发现今年发表的东西不多,奖项也仅长安散文奖优秀奖一个,这和其他人是没法儿比的。他倒不怎样气馁。起步晚、资质一般、速度慢、之前又走了好些弯路,那也无法儿,过去的便过去吧。2021年,认认真真地从一个文字方面的学徒做起,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