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文化周末

难忘那封退稿信

——深切怀念流沙河先生


  “白鱼又名蠹鱼,蛀书虫也。劳我一生,博得书虫之名。前面是终点站,下车无遗憾了……”
  
  ——流沙河


李爱霞

11月23日晚,悼念流沙河的消息开始刷屏。“流沙河”,我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记忆忽然苏醒,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三个字的故事。

1992年,不到20岁的我在大山深处一个叫枫树的小学包班教二年级,所谓包班就是这个班的体育、美术、音乐、语文、数学等所有科目都要你一个人教,也就是说这个班的学生在校的每一时刻我都要管理。时间久了,孩子们都喜欢和我在一起,甚至有十来个孩子放学了都不愿意回家,在我简陋的办公室,我边做饭,边陪他们做完当天极少的家庭作业,一再督促他们回家吃饭,并相约饭后我们在河边见。那时最活泼的街景大约就是一头短发的我,屁股后面跟着十来个小屁孩,在夕阳的光亮中,蹦蹦跳跳穿过寂寞的小街。

那条清澈的枫河里,我们用水瓶捉鱼虾,一再翻开大大小小的石块寻找张牙舞爪的大螃蟹,每每一番折腾后,孩子们总要坐下来听我讲故事,时间长了我所记忆的故事都讲完了,就开始现场编故事,故事常常从手中的鱼虾或螃蟹开始,把人类的真善美恶丑甚至从当地听到的真人真事都编到这些动物身上讲给他们听,孩子们随着我的讲述开始叽叽喳喳不停问后来呢,后来呢,听到我编织的结尾后又安静地看着水面发呆,我不知道他们的小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但他们专注思考的样子却激发了我。我想为什么不把这些记录下来,像上学时那样投出去呢?当晚回到宿舍,就开始了故事构思,开始我想写童话小说,可是后来写着写着感觉写得乱七八糟,自己都认不得了,我索性写一行留一行空白。再加上那时枫树用的电是小电站自发电,灯光昏暗,时断时续,想写长稿子真是不容易。

那时我正疯狂迷恋泰戈尔的《飞鸟集》和《新月集》,看着自己抄写下来的厚厚一本笔记,我开始了模仿创作,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写的体裁叫什么,在那交通基本靠走,信息基本靠吼的时代,在偏僻寂寞的枫树小街,我没有一个可以咨询和请教的老师,自己就那样胡写,还美其名曰自己写的是和泰戈尔一样的儿童故事诗,写了也不知道几篇草稿后,我最满意的一篇,现在隐约记得名字是《小螃蟹与小红帽》,内容当时并没意识到是什么类型,现在想来是环保类,小红帽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小螃蟹和小红帽相遇,斗争到最后窒息而死。

那时我想买稿纸也没地方买,就用学生写作文的格子本,记忆清晰地显示那本作文本是绿色的格子线,我认真地一笔一划誊写下来,当时手头上正好有一本不知啥时间得到的刊物,刊物名字我现在其实不能确认,无意中翻到投稿地址。当时那儿的邮递员姓丁,他的儿子就在我班上,我利用了一次特权让他儿子给我帮忙代买信封,并让转告他爸送信回来后到学校来。看着邮递员把邮票贴好装进他绿色的邮包,我自己开心地笑了半天,从此天天盼望这个邮递员的到来,甚至在梦中我还看到那个故事正在被一个特别睿智的编辑微笑阅读……

盼望着,盼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半年,还是大半年,在自己都忘却这件事的时候,邮递员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信里除了我的稿子还有一页同样是绿色格线的稿纸,那稿纸分明比我的作文纸要大一点,我迫不及待打开,现在清晰记得字是蓝色墨水,那钢笔字写得实在流畅潇洒、刚劲有力,信有三行,大约意思有三层:先是很客气礼貌地问好,二是纠正了我故事中多次用错的一个字,纠缠的缠,我的文中用了好几次,从头到尾这个字都没有右上那一点,三是先肯定了我文字清丽单纯,但因为太过单纯不大像诗,所以还得再继续学习,希望我能带着这个梦想一直写下去。

因为是退稿信,我不好意思告诉任何人,那晚我抱着那封信又失落又高兴,我悄悄告诉自己虽然没有发表,但有个叫流沙河的大编辑读到了我的故事,还让我坚持写,看来我还是可以写好的。现在想来有点汗颜,当时我一点也不知道流沙河的大名,更没读过他的文字,甚至那时我还为他的姓纳闷了半天,心想怎么还有姓“流”的人,名字还起得这样特别。

但就是这样一封退稿信激励着我开始读诗写诗,直到今天还依然热爱诗歌,还继续用诗故事的笔法写下了《汉有游女》组诗,得到很多人的肯定。在教学生学习生字“缠”的时候还特别强调了这个字的写法……当后来有了网络,我也走出了深山,终于知道了流沙河这三个字沉甸甸的份量,可惜,经过多次调动工作、搬家,我收藏的那封退稿信和当时我用手指仿写过很多遍的流沙河那三个俊逸的签名信,再也找不到了。就在此刻,我还在我的旧笔记本、旧书堆中又重新扫除了一次,依然还是一无所获,我对自己大意的恼怒和遗憾此时都在我的字里行间跳动……

如今,流沙河完成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使命。我一个人悄悄落了泪,但也只能想起这样一件可能无法让人信服却又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来纪念!

是的,流沙河,我用一只螃蟹的故事在陕南安康这个角落悄悄怀念您,愿您的文化生命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