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文化周末

母亲的缝纫机

石昌林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每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总会被她收拾屋子打扫院坝的声音吵醒。母亲春夏养蚕四季喂猪,洗衣做饭样样能干,没有见她休息的时候。

就是现在,每次回到老屋,满屋子仿佛都是她忙碌的身影。

记忆里最为深刻的是母亲的缝纫机了。那年夏天家里失了火,母亲和父亲全身大面积烧伤,生命垂危。多亏了当时五里镇医院里驻守着解放军医生,母亲和父亲才得以住进医院,接受免费治疗。母亲和父亲得救后失去了干重体力劳动的能力。所幸当时是大集体时代,父亲被安排经营村里的小卖部,母亲在家里照顾我们兄妹几个。

回到家里的母亲闲不住,便东拼西凑借钱买了一台缝纫机。

那时候,农村人穿衣服都是自己买布料请人做,做出来的新衣服在过年时穿。所以一到隆冬腊月,人们去集镇上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土鸡蛋、土鸡、猪肉等卖了换成钱,然后去买布料,给自己和家人做一身新衣服,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穿在身上走亲访友。我家住在高梁上,房后的公路边平时都人来人往,一到冬腊月更是熙熙攘攘、人流如潮。人们去时肩挑背扛,回来时兜里揣着人民币,怀里抱着刚买的布料。

母亲就把缝纫机搬到屋后的公路边,一边做衣服,一边收集布料。来来往往的人们把买来的布料交给母亲,母亲量好他们身体的尺寸后用粉笔写在布料上,按收集时的先后顺序给他们做衣服。

收集的布料堆成了山,母亲的缝纫机白天在房后的梁上不停地转动着,晚上在家里彻夜地响着。到了腊月快要过年的那几天,母亲更是忙得顾不上做饭吃饭。

母亲饿了,便让站在她身旁看她做衣服的我去给她下碗面条。我回到家里,先是在石炭炉子上放一个小铝锅烧水,然后取几根母亲早已洗干净的蒜苗或葱,用刀切成碎末。水开了,我把柜子里的挂面抽出一小捆,放到锅里煮,然后再放点猪油、酱油,等到面条变软了再放进去葱花或者蒜苗和盐,最后浇上醋。面条做好了,我把面条盛在一个大洋瓷碗里,端到母亲面前看着她吃——母亲吃得头上冒汗,一连声地说香。

冬天的夜里,我钻进温暖的被窝,母亲坐在缝纫机前,缝纫机便嗡嗡地响。我一觉睡醒,母亲还坐在缝纫机前,嗡嗡声更加响亮了。早上起床去学校上学时,我总能看到缝纫机上放着还有剩饭剩汤的碗筷,我知道母亲又熬了一夜。

缝纫机的嗡嗡声伴随在我整个少年时代的梦里,就是现在回到老屋,半夜里醒来,我仿佛还能听见母亲踩踏缝纫机的嗡嗡声。

母亲踩踏缝纫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它一下子就紧紧地攥住了我心灵最柔软的地方,使人不由得浑身战栗,不由得泪流满面啊。

母亲踩踏缝纫机的声音,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响起。这一种铭刻在记忆深处的声音,这一种与心脏产生了同步跳动的声音,曾经那么长久地占据着游子的心,给过他多少温暖,多少希望啊!

小时候,周围的人们普遍贫困,可是由于母亲的勤劳和要强,我们姊妹几个穿得比同村的孩子好,吃得也比同村的孩子好,家里原来住的是一间茅草房(我没见过茅草房,是母亲有时在劳累过度或伤心落泪的时候向我哭诉的),后来推倒了茅草房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几年后紧挨着原来的大瓦房又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土地到户后没几年,又把六间大瓦房推倒建起了五间两层的小洋楼。

那是我们十里八村的第一幢小洋楼啊,那是母亲用勤劳和智慧换来的!

母亲的勤劳智慧不光让村里人羡慕,也形成了兄妹几个要强的性格。二弟大学毕业后在单位从普通职员做起,通过勤奋努力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妹妹因为农活耽搁没有考上大学,在家务农的她报了函授,硬是通过自学取得了大专文凭,去年又通过自学考试获得了会计师资格证,如今她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

我知道,我也不能懈怠了。因为母亲早已在我们的血液里传承了一种力量,一种精神的力量——努力向上,享受劳动。